“對了師尊。”
二人一前一後進屋,祁厭忽然想起件事,便順帶着問禹舟蘅:“師尊可知天虞山上一位叫陶悅的弟子?”
禹舟蘅捧着茶盞正欲往嘴邊送,聞言動作一頓,應道:“不知。”
“當真嗎?”
祁厭皺皺眉,兩指卷着衣裳毛邊繞啊繞,嘟囔道:“原以為掌門大人見多識廣,什麼都知道呢。”
禹舟蘅放下茶盞,順手理了理桌上翻亂的書簡,問:“陶悅是誰?你尋她作甚?”
“陶悅是我鄰家姐姐。”祁厭接過話頭:“娘親自小不愛搭理我,我便總去陶悅家蹭飯吃。五年前,隔壁嬸嬸說她去了天虞山,往後便再沒見過了。所以我想……”
“五年前,你四歲,”禹舟蘅插話打斷她,素指輪個兒在木桌上輕敲,又問:“記得清楚麼?”
祁厭詫異望了眼禹舟蘅,臉頰兩側的絨毛氣鼓鼓一震,狠狠道:“自然清楚!”
仍不服氣,又含着嗓子小小聲辯了句:“我聰明呀。”
禹舟蘅隔着桌子看她,毫不謙虛的模樣當真稀奇,也當真可愛。
禹舟蘅點頭,不作聲飲了口茶。
瞧她的樣子似是不大相信,祁厭瞄她一眼,再一眼,随後努了努嘴巴:“算了,改日問問星婆。”
禹舟蘅一聽卻笑了:“你才來幾日,這便混熟了?”
聽這話是句誇獎,祁厭也不藏着,眉毛小巧地拎了拎,眼尾溢出洋洋意道:“星婆喜歡吃我做的肉羹,吃人嘴軟,想必不會拒絕我。”
說話間,門外有聲響動,祁厭下意識回頭去瞧,卻聽禹舟蘅淡淡道:“進來。”
來者是洛檀青。
“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洛檀青穿了一身暗紅色袍子,頭發低低挽在腦後,臉色同鮮花一樣紅潤,嗓音自有幾分嬌麗。見着祁厭,立馬湊上去捏了捏小姑娘的臉,一臉要做姨母的神色:“喲,哪兒來的小姑娘?真秀氣呵。”
禹舟蘅略擡了擡眼皮,自背後輕推一把祁厭,低聲道:“祁厭,叫人。”
祁厭乖乖上前,朝洛檀青颔首道:“拜見洛長老。”
洛檀青實實在在愣了一下,不置可否望了眼禹舟蘅。禹舟蘅眼尾一動,解釋道:“剛收的徒兒。”
洛檀青抑揚頓挫地點點頭,嗓音婉轉應下禹舟蘅的解釋,而後擴了擴嘴角,歎道:“好一個禹舟蘅,不是說不自個兒不收徒麼?”
禹舟蘅未說旁的,隻道:“日子無聊。”
“無聊?”洛檀青氣笑,嘴巴好看地彎了彎,笑意幽深:“這丫頭叫祁厭?”
“嗯,我給她取的名字,原本叫汀兒。”
祁厭立在兩人中間,揚着臉左一瞧右一瞧。若說她師尊是一等一的清湯寡水兒,那麼這位洛長老就是花叢裡最嬌豔的那朵。
她生得漂亮,眼睛又黑又亮,眼尾挑起好看的弧度,角落點上一顆深褐色的痣。嘴巴染了脂膏,臉頰也撲了粉,腰間揣一香囊,靠近便有股淡淡的梨花香。
祁厭眨着好奇的大眼兒,見洛檀青緊緊抿唇,而後瓶塞似的放開,說:“不是要去鵲山嗎,什麼時候動身?”
聽到鵲山二字,祁厭饒有興緻地張了張嘴,卻被禹舟蘅自身後一把摟回來,嘴唇正好貼上禹舟蘅的掌心。
洛檀青沒有理會她倆的小動作,抱起胳膊說道:“你那日留的方子不就是個暗示麼?我應下了,何時走?”
禹舟蘅松開手搭在祁厭肩膀上:“若可以,現在便走。”
頭回和師尊一道出去,祁厭自是喜不自勝,禹舟蘅不多看顧她,隻默聲往前走。
祁厭拜師倉促,來不及做套合身的制服,于是撿來令萱從前褪下的穿。鞋子不合腳,隻能趿拉着鞋頭,三步并作兩步地跟。
禹舟蘅斜睨着眼睛看她,她未發覺,低着頭默默走。
禹舟蘅緩下來,祁厭三兩步攆上去,也不牽她,暗暗調了調步子同她一緻。
最前頭的洛檀青惦記鵲山之事,也不管身後兩人的小動作,隻埋頭邁步往前走,後來在山門口等了好一陣。
祁厭不會禦劍,便和禹舟蘅同乘,一路死死揪着那人的衣袖,将一道山明水秀細細刻于眼裡。
日頭大了,祁厭縮着脖子藏在她衣袖下頭,顧一眼身側的洛檀青,小小聲道:“師尊,洛長老生得十分漂亮。”
禦劍時兩側帶起風,祁厭鼻尖一動,又癡癡笑道:“好香。”
禹舟蘅騰出手在她臉上掐了一下,小姑娘斂住癡笑,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巴,卻聽禹舟蘅在腦袋上方淡淡道:“香亦是毒,殺人無形。”
祁厭訝然,眼瞳皺巴巴一縮,咬着嘴唇使勁往禹舟蘅身邊湊。
既至鵲山,已是日落時分。在天虞呆的久,祁厭都快忘了一日十二時辰均是什麼滋味,瞧着金黃勾勒出群山的錯落,竟然鼻子一酸,沒來由地想起陶悅。
未等她抽抽搭搭發洩情緒,鵲山掌門已然招呼幾人進去了。
靈堂裡仍是之前那三具屍首,皮囊好似又縮緊了些,嘴唇的青紫更深了。洛檀青屈指抵住鼻子辨認一番,确定道:“是她的手筆。”
祁厭捂着口鼻,疑惑問了句:“誰?”
“我妹妹洛姬。”
洛姬……祁厭歪着頭想一陣兒,“大荒之北有一流沙山,山上有毒女,性狠辣,毒功出神入化,過處寸草不生。名曰,洛姬。”
洛檀青點頭,暗歎小姑娘聰明,祁厭一雙大眼亮晶晶眨了眨,仰起臉去瞧禹舟蘅的反應,未果,于是小巧抿着唇不再言語。
禹舟蘅望着幾具屍首出神:“那日我給你的方子并非是什麼暗語,而是我仔細瞧過這幾人的屍首之後得來的。”
“我不懂香,卻知你大荒一脈有毒女,倘若你不認得,三日後我自會取回香料,若你認得,便會自己來天虞尋我。”
洛檀青擰着眉頭,不可置信的語氣道:“禹舟蘅你試探我?”
禹舟蘅薄唇上下一碰:“洛兒,抱歉。”
洛檀青繃住嘴唇,眼前師徒二人,一個賽一個的精。
被她利用一遭也便罷了,隻是洛檀青自己也有百年沒見過洛姬。那年流沙山崩,你往後便沒了音訊,原以為她妹妹早就死了,一别經年再尋見她的音訊,竟是害了人。
洛檀青來不及思慮旁的,取下脖子上的琉璃墜子,食指在那墜子側面輕敲幾下,嘴裡念道:“散!”
變戲法似的,墜子周遭生起幾道裹着異香的白煙,而後風沙急走,天色同潑了墨似的暗下來,仿若一場浩劫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