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載時間長也不長,尚不夠一壇子美酒釀出香味兒,短也不短,足夠祁厭将天虞所以瞧得見的書本秘籍,翻來覆去背上幾遍。劍法仙術出神入化自沒得說,禹舟蘅親手教養着長大的,是天虞山頂聰明,頂漂亮的姑娘。
歲月回到十年前,囚煞鎖不愧為祁長老留下的物件,不大不小的勞什子将祁厭身上的煞氣完全遮掩住。因此,自從禹舟蘅同令萱打了蠱雕之後,帝休也未作亂,更未覺宋流霜有什麼動靜。
天下太平了許久,個中原因禹舟蘅猜了個大概,一說是宋流霜沒了地鬼的頭緒,所以斷了下害的念頭。另道是那魔頭正集結帝休一脈,厲兵秣馬養精蓄銳。
總之,還是相安無事。
是日天朗氣清,收雲殿好山好水好風光。幾年前,禹舟蘅自句餘山帶了棵仙樹回來。起初樹苗僅和祁厭一樣高,如今樹長人也長,人高樹更高,于院内遮天蔽日,陰影籠住樹下一石頭做的圓桌。
禹舟蘅仍舊穿得素淨,坐在樹下隻有薄薄一片。她仍喜歡戴玉,烏黑的長發用玉钗子松垮挽在腦後,腰間仍是從前那個玉葫蘆。擡手喝茶,眉目平靜溫柔,素指細長似竹節,紫砂杯輕挨過薄唇,卻未染上唇脂。
祁厭提了剛燙好的茶壺走來,身形颀長俊秀,脖子上挂着囚煞鎖,太陽底下晃眼極了。她一雙桃花眼生得漂亮,下巴同嘴唇仍是幼時模樣,不過稚氣淡了些。
行至桌前,祁厭拎了拎唇角,甚有禮節的模樣同禹舟蘅道:“師尊,要添茶嗎?”
禹舟蘅仰頭瞧她一眼,抿唇莞爾:“有勞。”
“祁厭!”
說話間,偏殿出來個俏生生的姑娘,梳着好看的發髻,眉心一道淺藍色的印記。衣裳看上去不是天虞的形制,而是山下最好的裁縫鋪做的,袖口熨帖得十分精巧,領子上還繡了朵小花。
小姑娘仍是毛手毛腳的模樣,懷抱着五六副碗筷,癫癫當當出來,邊走邊叫:“祁厭!幫忙!”
祁厭擡眼,瞳孔縮了縮,還沒來得及張嘴,清脆一響,碗碟碎了一地。
“胤希,你……”祁厭嘴巴張了張,言而又止。
胤希僵在當場,拎拎眉頭偷眼看她,表情中讀出來“你完蛋了”四個字。
而後視線僵硬落在禹舟蘅身上,咧着嘴巴觸電似的叫了聲:“長……長老……”
禹舟蘅囫囵飲了口茶,杯底在桌案上一磕,緩慢擡眼:“這些碗筷,是祁厭三日前新買的。”
“那……我賠給她?”胤希怯怯說。
“不必。”禹舟蘅素指在杯口點了點:“自你化形,天泉便成了冷的。雖說地泉不遠,可那兒終究是洛兒的地盤,不方便。”
在胤希小心試探的表情裡,禹舟蘅眼皮寡淡一撩,淡淡道:“罰你兩個時辰之内,将天泉水變成熱的。飯後,我要沐浴。”
語畢,禹舟蘅捏着茶杯翩然起身,祁厭擱下茶壺,愣愣望着禹舟蘅緩慢的背影,問:“師尊去哪?”
“喂魚。”
今兒個是人間的春節,一小撮人忙碌一早上,竟把師尊最寶貝的胖錦鯉給忘了。
十年過去,那兩條錦鯉似更有靈氣了。旁人路過也不歡騰,唯禹舟蘅的袍角撫着橋面翩然而至,它倆才搖着尾巴湊上去。
隻見禹舟蘅擡起茶杯,順着錦鯉胖乎乎的身子澆下去。
仙人就是仙人,養魚也同旁人不一樣,不用吃不用喝,隻消禹舟蘅的茶湯澆上一遍就夠了。
胖錦鯉美滋滋淋了身茶湯,晃着尾巴遊遠了。
頃刻,鼻端一陣暗香,随之從天而降了個洛檀青,望着池魚“啧啧”幾聲歎道:“用茶湯喂魚,養茶寵呐?”
禹舟蘅見狀動了動眉心,背過身往圓桌走去哪,邊走邊道:“為何每次來我收雲殿,都不敲門。”
洛檀青牙疼似的“嘶”了聲,而後長腿一邁,嬌清清往石凳上一坐,自顧自添了盞茶湯,壺底往桌面一磕,道:“你這收雲殿向來對我不設結界,我若敲門,豈不賣乖?”
禹舟蘅清淡一笑:“随你。”
少頃,祁厭同令萱各自捧了幾碟菜出來,身後跟着一闆一眼端碟子的胤希。
洛檀青顧一眼衆人,又顧一眼未沾過陽春水的禹舟蘅,相比幾人忙碌,禹舟蘅坐在那像副畫兒似的。
洛檀青到嘴邊的茶杯又放了回去,眉毛好看地拎起,揶揄她道:“徒兒下廚,靈獸遞碗。禹長老,您養天年呐?”
禹舟蘅啞口清了清嗓,素指在石桌上輕點:“我原本不吃東西的。”
若非她提起一嘴,洛檀青都快要忘了,禹舟蘅修仙,辟谷許久。還不是收了個好徒兒,每日變着法兒給她做……
“而且,我并非什麼事都不幹。”禹舟蘅誠懇道:“我喂了魚。”
……
洛檀青啞口。
談話間飯菜已擺弄整齊,肚裡饞蟲作祟,洛檀青直勾勾瞧着燒排骨,火候恰達好處,湯汁入了骨縫,糯糯淌着油水,洛檀青恨不能一口全吞了去。
禹舟蘅半睨着鳳眼,夾菜的動靜緩慢恬靜,一手捧着碗,不争不搶,不顧面前一桌飯菜何時冷掉。隔三差五,碗裡便多了祁厭精心挑選着夾來的菜,并上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兒,同她說:“師尊,吃這個。”
說起夾菜這件事,起初禹舟蘅并不習慣,日頭久了也由她去。
胤希惦記着燒水的事埋頭吃飯,令萱卻似揣了心思,面上十分精彩偶爾彎着嘴角替祁厭夾豆芽,偶爾又蹙起眉頭,捏着筷子在碗裡戳。
洛檀青默聲瞧着,待擦過嘴,才佯揣起無所事事的樣子,意有所指清了清嗓子。
左右無人理會她。
少頃,又捏起茶杯遞到嘴邊,叫了聲:“小令萱~”
“嗯?”令萱回神,視線自祁厭身上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