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氣沉沉的小村藏匿着惴惴不安,樹梢新長出來的掐尖嫩芽兒奮力隐住身形,貓狗皆斂住氣息,祠堂裡衆人讓位一側,給約素留下施展的餘地。
禹舟蘅仍舊擋在最前面,看着約素拿出幾顆下棋的黑子,在正對嬰兒頭頂的地方,分别列于金木水火土五個方位。
感受到身後祁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着顫兒,禹舟蘅朝後遞出手,溫聲道:“牽手麼?”
牽手麼?祁厭瞳孔微微一縮,恍然想起禹舟蘅上次這樣說的時候,是在鵲山,面對洛姬的時候。那次是她第一次知道,害怕時,與人牽着手便會好些。
祁厭未多思索,立時将手遞上去,同柔軟冰涼陷在一起,那隻手骨節分明,祁厭的心髒霎時毛茸茸的。
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通身搖搖欲墜似要飄起來,眉心那道疤痕隐隐作痛。
禹舟蘅覺察到祁厭手心發着冷汗,指尖打抖輕顫,于是回握住她,輕輕捏了捏。
約素閉上眼,素指捏了個訣,臉上蒼白平靜,待幾枚旗子周遭升起白霧似的東西,約素睜眼,口中念念有詞道:“陰陽有常,天地無量,往來生死遺憾事,說于鬼王。”
而後食指中指迅速并在一起,大喊道:“急急如律令!”
約素一聲令下,幾具屍首着了魔似的直直坐起,在清冷可怖的霧氣裡,挨個同約素耳語,說起自己生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少頃,約素自鬼氣中走出,傳話道:“他們說,是沈玄。”
“放屁!”說話間,問外傳來少女失措的嗓音:“我就是沈玄,他們不是我殺的!”
來者十幾歲的模樣,身着紅衣,塗着紅唇,連眼珠子都是赤色。姑娘步履輕盈,似踩雲踏霧,腰間挂着一片赤羽,一瞧便知是鳥妖。
沈玄站定,顧一眼約素,諱莫如深牽了牽嘴角道:“鬼王也來了?當真熱鬧。”
洛檀青見狀,湊上前問:“如果不是你吃了人,那你何來這一副人模人樣?”
沈玄答:“村口有一棄嬰塔,塔内堆滿了女嬰。”
書裡還有旁的記載,姑獲食活人則成女,食死人則成妖。沈玄妖裡妖氣,大約是吃了死嬰的緣故。
“是沈阙。”沈玄暗下了結論,牙齒狠狠咬在一起:“一定是她!”
“沈阙殺了這些孩子,還想要嫁禍給我!”
“不對,”約素搖頭道:“我來時調閱了八荒卷,你與沈阙有生身父母,怎麼會是妖怪?”
祁厭眉頭一皺,細嫩的指尖在禹舟蘅掌心一劃,洛檀青愣愣将視線落在約素身上,見她淡淡開口道:“又或者,是誰将你煉化成了妖怪?”
沈玄咬着下唇,沉默半晌才說:“宋流霜。”
“十二年前我與沈阙出生時,被宋流霜澆灌妖魂煉成姑獲,還下了詛咒。說是,隻要日後地鬼之氣外洩,詛咒便會靈驗。”
禹舟蘅眉心一動:“什麼詛咒?”
“活不過十四歲。除非親手殺了對方,詛咒才能解開。”
沈玄解下腰間的羽毛,放在掌心裡輕輕摩挲,眼裡滿是對過去的回憶:“我與姐姐原本一直生活在六盤山頂,那裡風平浪靜無人打擾,我們也落得個快活自在。”
“我曾與她說,無論是人是妖,憑她什麼雙生詛咒,長到十四歲,就一起去死。”
姑娘淚盈于睫,眼眶逐漸兜不住晶瑩,嗓音也逐漸沙啞下去:“可我不知,她竟這麼想變成人,還想将吃人的罪名嫁禍給我。”
在歲月面前,在迫害和詛咒面前,什麼親情誓言,什麼相伴相生,都是嘴硬的伶牙俐齒,虛假的笑面相迎。
祁厭小聲吸了吸鼻子,眉心的疤痕仍有些痛,擡手揉了揉,小聲問:“你爹娘呢?”
“死了。”
衆人默在原地,視線都落在沈玄身上,卻各有各的計較。
半晌,沈玄眼眶湃上霞色,開口道:“我去找沈阙。”
“我要問個明白。”
靠近六盤山頂處,走過“鬼門關”一柱香的地方,有個約三人高的山洞。洞口長滿荒草,上了年頭的古樹遮天蔽日,陽光被霧氣托起,一點溫暖也無。
祁厭寒毛直豎,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背後被一隻手一拖,禹舟蘅湊在她耳邊,輕聲問:“若沒記錯,十日後是你的生辰。”
祁厭睫毛一顫,剪下來的陰影好看地抖了抖,而後輕颔首以示确認。
禹舟蘅溫柔笑了笑,鼻息淡淡的:“十日後,師尊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祁厭心裡樂得放了煙花,面上卻仍是矜持有禮的樣子,莞爾勾了勾嘴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