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媽的大名叫做楊玲,雖然是祝在高薪聘請過來照顧祝好的,可實際上,兩人關系形同母女,祝在也是被她一手拉扯大的。
她與祝在的母親秦宛是大學好友,秦宛因病去世,她便承了好友的囑咐,幫忙多照顧照顧她遺留下來的女兒。
本來那時她也有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但形式主義化極其嚴重,忒繁雜了些。楊玲天生不愛束縛,便辭了工作專門照顧年僅十二歲的祝在了。
祝在家裡條件不錯,再加上他父親祝正清又是鹭城本地人,家族底蘊在,給楊玲的報酬并不比上一份工作差。
祝在與祝正清雖然是父女關系,但他們之間的關系還不如個陌生人。
早在祝在十二歲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祝在責怪父親忙于工作,對這個家關注頗微,甚至母親剛去世不久就又投身于他的事業。
所以祝在從小就怨他,這一怨,便怨了十多年。
“先别急着訂票吧,我還有點事情要做。”祝在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她自大開曼島回來才不到一天,連在水下拍攝的作品都還沒來得及從相機裡導出來,楊媽就開始催她回國給那位老頭子過生日去了。
“我跟你講啊,你别還跟小時候一樣倔脾氣,他哪對你不好了?吃穿少你的了?現在人家也五十大幾了,我說句不好聽的,他還有多少年活?别做事淨不留餘地,做些以後會後悔的事。”
楊媽是湘城人,訓祝在的時候帶着點口音,嗓門越訓越大,最後都急得站了起來。
反觀祝在神色淡然,不驕不躁地回道:“大學畢業後,他一分錢我都沒有要過。”
楊媽一噎,繼而又說:“他給你打的錢不也沒停過?”
“那都是打你卡裡的。”
“我當保姆一個月用得着五萬?”
“你那不是當保姆,是當我媽。”
兩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剛剛還在跟阿莫斯玩耍的祝好聽見了,漸漸停下活動,傻乎乎地盯着他們兩個看。左瞅瞅,右瞧瞧。
阿莫斯注意到了,有點擔心地對兩人道:“你們可别吓着小寶貝了。”說罷還揉了揉祝好的臉。
“我這聲音又不大。”
雖是這樣說着,楊媽還是刻意放小了聲音。
祝在沒應他,隻對楊媽道:“您說的我會好好考慮的。”
“這就對嘛,畢竟你爸對你不差。”
祝在不想圍着這個話題一直讨論,将她推去廚房,“我餓了,可以幫我做點您的拿手好菜吃嗎?這都中午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楊媽順手拿下一邊挂着的圍裙,不依不饒地問她。
打破砂鍋問到底,祝在并不喜歡這樣。
她沉默了兩秒,有點認命地說:“得先等我去趟雜志社吧。”
“要多久?”
“一兩天?”不帶這麼緊逼的。
“可以,到時候我和祝好跟你一起回國。”
祝在微愣,“祝好也跟着回去?”
“祝好當然回去啊,這麼多年她都沒見過自己外公,外公也沒見過自己外甥女,還不得給你爸看看?”
生下祝好後,祝在并沒有回過國,這兩三年都是漂泊在外。
畢竟當年知道她懷孕後,向來沉默寡言的祝正清先生,第一次發了很大的火,杯子碗筷摔了一地。
例如“我沒有你這麼個女兒”、“一點都不自愛”、“你要生下這個孩子我們就斷絕父女關系”這樣的話,能說的都給他說了。
祝在從沒見過他生氣,哪怕她刻意學壞、刻意叛逆、刻意考最後一名隻為丢盡他的臉,他都從來不曾責怪她。
唯獨那次,他氣得面色通紅,渾身發抖,眼底的不可置信掃射到她身上,兩人仿佛就是一切人際關系裡,距離最遠的那種——陌生人。
所以,在祝在的心裡,兩人關系已經撕裂到無可轉圜的地步了。
他沒有主動找過她,祝在也不會回頭。
祝在低頭幫楊媽把圍裙系好,笑容很淡,“其實我覺得您沒必要跟他操這個心,他都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有什麼好看的。”
“哪有父親不愛自己女兒的,他那也隻是氣昏了頭。”楊媽轉過頭對她耐心規勸,“你又給我犟了?當年我聽說你懷了寶寶以後不也是吃了一驚!畢竟我連你談戀愛這事都沒聽說過,你憑空整出一個孩子,你爸沒氣死都是好事。”
祝在斂下眼睫,語氣淡淡,“談的時候還在上學,沒機會跟你說。畢業不久又分手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真有這麼看得開?”楊媽睨了她一眼,轉身從冰箱裡挑挑揀揀拿了點青椒和肉出來。
“能啊。”祝在答得很果斷。
楊媽顯然不信她的鬼話,“那你為什麼生下祝好?”
祝在悶聲沒說話,幫她把調料拿出來。
為什麼生下祝好,其實她從來沒有好好想過。
她做事向來是一頭熱,憑感覺,雖然聽着這方法不太靠譜,但是她的感覺一直都出奇的準。
至少祝好的到來,從來沒讓祝在覺得後悔,甚至說還很慶幸。
慶幸這世界上還有個和她最為親近的人陪伴她,給她熱愛生活的動力。看着她一天天長大,衣櫃裡的小碎花裙子漸漸穿不下,祝在都覺得這是莫大的幸福和滿足。
“你看吧,你根本沒有自己形容得那麼果斷。人呢,凡活着就是有牽挂的,再怎麼裝坦然也不會真就那麼容易坦然了。”
祝在笑她想得太多,否認道:“不,看得開和生下祝好沒有必然聯系。”
“那你還愛那個人嗎?”
還愛他嗎?
祝在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有些失神。
賀遙有什麼值得她愛的?
長得帥?
可她都已經過了在意外貌的年紀,以前可以說因為這個喜歡他甚至愛他,現在可不行了。
思及此,祝在嘗試去自信地告訴楊媽一個否定答案。
張了張嘴,卻又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自信。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麼令人豔羨的字眼。
在她這裡,便是日複一日難以啟齒的秘密,慌不擇路的暗戀。
面條煮久了,稍不留神便會溢滿一廚台的泡泡;愛得久了,無須挑明,旁人便知道心裡藏的些什麼彎彎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