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
盛夏曠野,紫粉色的晚霞羞羞怯怯地鋪滿了一整片天際,河水自遙遙的晚霞中而來,粼粼波光微微蕩開,輕撞着一旁柔軟的綠草。
綠草如茵,撒着歡兒地在廣袤的大地上漫跑,一直延續向茂密的鄧林深處。
鄧林落成,而後有鬥水河。
鬥水河綿延千裡,東流入海。
鬥水河畔,一尾頭頂赤紅,周身雪白的十翼小錦鯉鳛鳛,正追着一團透明的泡沫嬉戲。
那小小的泡沫裡映着夢幻的彩霞和多變的雲,自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小世界,小魚赤紅色的頭就抵在泡沫下方,随處遊蕩,沉醉在恬靜的年歲裡。
“習習!”
“習習!我們該回家了!”
小魚又聽到了有人在叫他。
簡直吵死了,它理也不要理,繼續随意擺動着自己輕揚的十翼,安睡在泡沫奇妙瑰麗的美夢裡。
“習習!你忘了出來前,你是怎麼答應的?”
“哼!才不要你管!”
不過轉瞬之間,天際風雲陡然巨變。
聚集在頭頂上方的陰雲裡,開始斷斷續續地滾起了悶雷,平靜的水面上漸漸蕩起了漣漪,大雨于傍晚時分突然造訪。
密集的雨滴落下,小魚頭頂的泡沫倏地破裂,它明明興趣正盛。
“鴻珠!都怪你!”
“怪我?怎麼又來怪我?”
“就是怪你!一定是因為你,才會下雨的。”
“雨愛下就下,跟我有什麼關系。”
“就是你!雨就是被你找來的,我的泡沫都吓跑了!”
......
十翼錦鯉炸開了自己所有的翅膀,翻滾着上蹿下跳,在愈發熱鬧的河面上,攪動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
兩個稚嫩的吵鬧聲從漣漪處傳來,原來,那小魚頭頂的赤紅竟是一顆火紅的珠子,其中略微低沉一些的聲音,顯然就是從這顆珠子内發出的。
“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
“左右下雨也是玩兒不成了的,我們回去吧。”
再一次,争吵以鴻珠無奈的妥協而告終。
“好吧。”
小魚雖是應了,可因生氣而鼓起的嘴角,卻怎麼也不肯輕易放下,它撲閃着十翼從水中飛躍而起,在半空中短暫地停留之後,又抖擻着落回了水中。
像是總算被說服了似的,轉身,頂着鴻珠向鬥水河的下遊遊去。
才剛遊了沒幾下,又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過頭來望向河畔草地的方向。
草地上,突襲的驟雨吓跑了一衆嬉鬧的生靈,遠遠地,隻剩下一個雪白的毛團,正一蹦一蹦,速度極快地向着鄧林深處而去。
“喂,我們下次還來找你玩哦~”小魚大喊着對白團說。
聽到小魚的話,白團一個急停頓在了原地,又在幾秒鐘之後,更加快速地蹦進了樹林裡。
小東西的腿實在是太短了,那雪白的毛團下根本看不到四肢,蹦到了後面幾乎是翻滾着,從草地上一路滾到了林子裡。
“喂,謝謝你的小泡泡!”
小魚還在大喊着,一直到河畔邊再也不見了白色的身影,才複又遊了起來。
盛夏的雨總是不講道理,沒來由的一下,就是酣暢淋漓的一整夜。
和鴻珠的賭氣持續了沒有一會兒,小魚就藏不住自己愛玩的本性了,它是那樣喜歡下雨天。
它喜歡熱鬧的水面,它喜歡天地間都充滿水的味道,它喜歡追着一個又一個的漣漪亂跑。
有水在的地方,就有他快樂的理由。
于是,它們又開始像往常一樣,一紅一白兩道明亮的身影一起遊蕩在水中,一個總要沖在前面,一個總要追在後面。
夜晚昏暗河水裡的鴻珠,明亮得像一束火紅的燈火,那是小魚最熟悉的輪廓,是它歸家路上的燈。
玩累了的小魚就直接睡在河水裡,晴日時的夜晚會有漫天星子與銀河灑落,鋪成最浪漫的床,皎潔的月色是供人依靠的枕。
清晨的第一縷光亮傾瀉在河面上時,晚歸的孩子還尚未醒來,但臨家的腳步已近,夥伴們的玩笑聲會先一步傳來。
鬥水河下遊就是最熱鬧的涿光山,那也是它們的家。
小魚和鴻珠總是要這樣,在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偷偷溜走,然後,花上一整個白日的時間縱情玩鬧,直到精疲力盡才肯沉沉地睡去。
反正,無論去了哪裡,鬥水河都會在睡夢裡将它們送還回來,睜眼,就是家,是哪怕隻離開一天也無比想念的家。
“好啊,你們兩個又偷偷跑去哪裡玩了?”虎蛟敖一向是第一個過來迎它們的。
簡單打過招呼之後,敖會用它的長尾,将全身長滿翅膀的小魚高高地拍飛到空中,一下又一下,潔白的魚鱗得以在蔚藍的天際之下,短暫地變成一片雲。
所有關于涿光山的記憶,也在一瞬間複蘇,全部湧現在了腦海裡。
“哦~飛咯~飛咯~”
這是小魚最開心的時刻,它會極力伸展着自己雪白的十翅,學着鳥兒一樣自由地翺翔。
“飛咯~飛咯~”
虎蛟一族的天賦,便是可以将人心底最美好的記憶喚醒出來,使人不自覺地沉浸其中。
“小心着點,别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魚鳍,被你再給扇斷了。”鴻珠喜歡看着小魚在空中飛舞,但嘴上總忍不住要打趣幾句。
“你這破珠子就是嫉妒,嫉妒我有十隻翅膀!”半空中的小魚大叫着說。
“是是是,嫉妒,嫉妒,誰像你啊,魚鳍一長就是十個。”
“哈哈哈......哈哈......”敖在一旁笑着,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長尾,将小魚再一次送去了天上。
鬥水河下遊的水不如鄧林那邊澄澈,虎蛟的身型巨大,河水在它的頻頻攪動之下,會盛着陽光與泥沙變作一片金黃色的漩渦。
“敖,你就要飛到天上去了嗎?”安靜下來,小魚總是這樣問虎蛟。
“是的,我已經在涿光山修煉了九百多年,再有最後的幾十年,就可以化而為龍,翺翔九天之上了。”虎蛟回答,聲音渾厚而綿長。
“你也會和大鵬一樣長出翅膀嗎?它們都說,大鵬有這世間最大最大的翅膀。”小魚又問。
“龍不需要翅膀,龍會從水中直接騰空而起,腳踏着雲層飛行,這樣它們想要回到水中時,就能回來。”
“那你會比大鵬飛得還要遠嗎?”小魚眨着淺灰色的眼睛,歪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定會的,我會飛躍涿光山,飛躍鬥水河,飛躍鄧林,我會翺翔于九天之上,我會去看遍世間所有的大川大河。”
“那......等你會飛了,你還會回來找我玩嗎?”小魚一邊用翅膀擺弄着鴻珠,一邊小心地問着。
“會啊,我會帶着習習一起飛,讓你卧在我的肩頭上,我們一起去看涿光山外的風景。”
“真哒!”小魚淺灰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那我們說好了!”
“說好了。”
告别虎蛟,向着涿光山腳下遊去的一小段路上,一魚一珠總是還要再吵一架。
“聽到了嗎?虎蛟就要去飛了,我也會飛的。”小魚對頭頂的鴻珠說着。
“飛?就沒聽過會飛的魚。”
鴻珠說完趕忙閃起赤紅色的光芒,遊竄着躲避撲閃過來的白色小翅膀。
“我有十隻翅膀,我憑什麼不能飛,你一個破珠子懂什麼!”
泛着粼光的潔白色身形陡然加快速度,修長的翅膀輕輕一撈,便将鴻珠捉回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才不是什麼破珠子,是鴻珠!鴻珠!”
“破珠子!破珠子!”
“呵~誰跟你條小魚一般見識,我在涿光山可是為了等待時機的。”
“等待什麼時機?”
“等待......等待變身的時機。”
“變身成什麼?”
“變身......變身成......我才不告訴你!”
鴻珠被小魚頭頂着送去身後,再由尾巴接住,随意一擺,向前抛去。
“說不出來了吧,尋木爺爺都和我們說了,涿光山誰不知道,你就是一顆被人遺棄在這裡的珠子,要不是我人好,都沒人陪你玩。”
“你還真是敢說啊,你人好,人要是人好,世間可再沒壞人了。”
閃着赤紅色光芒的珠子,自半空中滑行着落回水面,水流揚起沖散了幾片飄蕩在一旁的白色花瓣。
那是尋木古樹所開的花。
尋木古樹,花開不敗,馥郁十裡。
涿光山一半是山,一半是尋木古樹。
尋木古樹屹立在涿光山數萬年,古樹之下,根系遍布山野,為萬千生靈引路,古樹之上,枝叉花葉繁茂,恩澤比肩日月星辰。
古樹的花開到了鬥水河上空,于是,清風輕撫,落英就鋪滿了河床。
小魚很喜歡遊來樹下,嗅着花香和尋木爺爺聊天,從尋木爺爺的嘴裡總是能吐出各種各樣新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