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三十五年,奧瓦裡安。
休眠艙進入奧瓦裡安上空,受磁場幹擾,搖搖晃晃地墜落在銀色沙漠之上。
于此同時,镌刻着幾個扭曲标準星語的飛船停在上方。
“老大,下面是奧瓦裡安。”駕駛員西裡急停,沒有下一步動作,額頭卻滲出幾滴汗。
“蠢,奧瓦裡安早就廢棄了,你怕什麼?”邊上的人極高,一拳錘在西裡的腦袋上,搶過操作台,直接降落。
他們從飛船上下來,才看見原先被磁場隐去的畫面。
銀色沙漠上靜靜矗立着一個早已淘汰的休眠艙,奧瓦裡安沒有舊地球的月亮,這是整個星際都知道的常識。
可是伊恩看了眼休眠艙裡的人,驚覺月亮沉睡在此處。
及腰的黑發如海藻般垂在身側,她閉着眼睛,睫羽如阖上的小扇子,是吟唱的海妖,又是高高在上的天女,是妻子又是母親。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古人類,一個早就消失在星際長河之中的種族。
傳說他們極愛藝術,也擅戰争,血水與和平一同奔湧至文明的盡頭。
古人類對其他種族來說,或許意義非凡,但對瀕臨精神崩潰的獸人而言,隻是能夠送進研究所換取信用點的商品。
他低頭一看,西裡的兔耳朵早已興奮地豎起,“老大,我們有救了。”
女人正在此刻蘇醒,她遺忘了所有,來自何方,去往何處,唯獨記得莉莉亞三字。
她想或許我是莉莉亞。
莉莉亞的手輕輕擡起,休眠艙就自動打開,她走了下來。
伊恩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個活着的古人類,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貪婪,這該是多麼偉大的發現。
古人類消失在群星五百年後,新生的族群進化出精神力。神在恩賜的同時也埋下死亡的種子。無論什麼種族,都無法逃脫精神狂化的命運。
古人類作為唯一不受精神狂化影響的種族,成為研究的焦點。他們脆弱無比但不受命運的戲弄,聯邦曾頒布法令,任何種族都對古人類文化殘留負有保護責任。
但此刻,這隻意味着,眼前這個柔弱的女人,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西裡幹脆化出半原型,左右搖晃耳朵,笑嘻嘻開口:“我們來接你了。”
他覺得自己像古人類喜歡的萌兔子,可落在莉莉亞眼中,便是一個人身兔頭的詭異存在朝她發出奇怪的聲音。
她看着伊恩的眼睛,知道自己絕不能讓他們靠近,于是轉身向後面跑去。
奧瓦裡安的銀色沙漠并非生而有之。蟲母離開後,銀背艾蛛一族無法忍受母親的離去,無法不依靠母親生存,于是他們化作銀沙,将靈魂留在母親曾經生活的地方。
上一任蟲母舍棄了蟲族,她出走的理由是要尋找自由的荒原。蟲族感到愧疚、惶恐直至憤怒,他們失去了母親,母親抛棄了他們。
可失去母親的種族是沒有航行方向的,在等待了一千年紀後,上一代蟲族絕望地消失在奧瓦裡安。
莉莉亞突然感覺腳下的銀色沙漠開始流動,像一灘粘稠的血水,将她往下拽。
她向前跑去,直到墜落。
身後的伊恩看着那個女人的身影,也看着原本平靜的沙漠開始蠕動,吞噬了她。
*
一陣窒息,莉莉亞的胸膛不停起伏,不可名狀的存在一遍又一遍包裹她的身軀。
像頑皮的孩子得到了心儀的玩具,卻不知如何表達喜歡。隻能遵從本心,不斷吞噬,讓她與自己一同存在。
在永遠沉睡之前,她猛然睜開眼睛,入目卻是黑暗。
無止境的黑暗。
漆黑濃稠的液體在她身邊緩慢流動,吞噬她的身體又在下一秒退去,流連在她的黑發間,周而複始。
黑暗之中,一團血霧籠罩在她的小腹,莉莉亞伸手想要揮散,那紅霧卻想擁有意識,百折不撓,不斷消散又不斷重生。
終于,那紅霧吸附在她的腹部,生出無數吸盤一般,牢牢守護這裡,像孩子眷戀地把臉貼在母親的小腹。
那是他們出生的地方,宇宙浩瀚無垠,唯此歸途。
那是他們離死亡最近又最遠的地方。
“你屬于誰?”幽遠的聲音傳來,莉莉亞從未聽過這樣的語言,卻奇異般地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