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面面相觑,不可思議般地看着對方,内心狂喜,以為威壓已經結束,卻在嘗試移動的瞬間被抹殺。
惡意繞開那個女人,卻還是朝他們襲來。
*
莉莉亞的意識不算清醒,爆炸之初,她覺得自己應該馬上逃走。
可就在她轉身時,她聽見一聲“媽媽”,于是她停下了腳步,朝最危險的中心走去。
這一路上淨是殘肢斷骸,就連那個機器人也被炸得粉碎。莉莉亞甚至不去思考,隻是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即使踩在尖銳碎片上也仿若不覺。
她又一次看到那團紅霧,那霸道可怕的精神力沖擊在觸碰到她時戛然而止,像是貪戀溫暖的孩童,萦繞在她的身邊,卻不敢靠近。
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形高大,被砍斷的翅翼血迹斑斑,無不在昭示着這是一個強大的戰士。
他銳不可當,他冷硬絕情,可是莉莉亞卻覺得他隻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
他有漆黑的發,五官隐在陰影之中,唯有幾縷來自她所站之地的光落在身上。
莉莉亞一步一步走向他,那少年的血流了一地,半抱着手臂,也不去管被生生撕裂的腹部,隻是靜默地垂着腦袋,對她的靠近無知無覺。
蟲族是最敏銳的種族,作為蟲族的偵查軍,他的感知力甚至能夠超過王座上的那幾位。
可是現在,他一無所知。
步步靠近的女人身上散發着一股熟悉的氣息。好像生命初始,他就被這氣息圍繞着,可是他已經失去這個氣息很久了,久到快要遺忘這般氣息,久到身上隻有森森殺戮血氣。
莉莉亞心底湧出一股難過,他不認識我嗎?我不認識他嗎?
少年活不了多久,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支離破碎的精神海即将枯竭了。
他半阖着眼,靜待死亡降臨。
此後,他的意識會最後一次回歸蟲巢,回歸母親的懷抱。
莉莉亞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她隻知道自己不會讓眼前的人死去。
如同山間最純潔的精靈,她輕巧地尋找陳列着的藥劑。可藥劑早碎了一地,她皺了皺眉,捧起那淡藍色的藥劑,湊近鼻尖嗅嗅,高興地轉向那個少年。
寂靜籠罩着這座研究所,暴動的精神力生生把最新式武器都難以撼動的建築掀了大半。
這個身穿素色長袍的女人慢慢靠近那個半跪的少年,她如綢緞般的烏發落在腰間,眼睛如同泡在水中的黑曜石,濕潤地看着少年。
她的唇緊抿着,眉間滿是憂愁,直到那少年終于能飲下藥劑,才輕輕卸了哀傷。
莉莉亞還是感覺不到他的生機,她要失去他了嗎?
不,不可以。
媽媽要保護好每一個孩子。
少年已經失了神志,隻是那氣息太過美好眷戀,讓他願意順從。
他的舌頭布滿細細的倒刺,一點點舔過莉莉亞的手,不痛,卻癢得她想要縮回手。
可是媽媽的職責告訴她,不可以拒絕孩子們的請求。
她隻是站着,如同驚醒一般看向自己胸前,可是她還太小,不能哺育她的孩子。
莉莉亞想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自指腹湧出,她把手指探進他的口中。
那個少年渾身一震。
——媽媽。
少年身上的傷口飛快痊愈,腹部的創傷肉眼可見地消失,脖頸處的蟲紋泛出金光。
蟲母的血液是最好的補品,讓他無視先天的基因,一躍成為高等蟲族。
于此同時,蟲巢思維。那個即将消散的光點陡然間發出巨大的光芒,純潔柔和的光像古樹深藏地底的脈絡,瞬息之間,包圍了整個蟲巢,而後彙集在未曾刻畫面目的蟲母塑像腳下。
他們并非未曾察覺那個光點的消散,早在自爆之前,這個蟲族少年就将所有信息上傳。
蟲巢思維中的每一個蟲族,都知道他即将死亡,卻沒有任何的波動。
蟲族會殺死所有威脅者,滅亡所有觊觎者,這條路上,犧牲在所難免。
他們不會對兄弟的死亡感到悲傷,正如他們不會對自己的死亡感到悲傷。
從誕生開始,就注定要用生命捍衛蟲母的榮光。
億萬光年之外,蟲巢中的他們卻在此刻感知到高等蟲族的誕生,震驚地看着彼此。
唯有蟲母能夠誕育高等蟲族,他們的複眼飛快轉動,口器隐現,狂喜不止。
媽媽!
媽媽!
媽媽!
眼前的少年,終于皺起眉頭,猙獰得失了美感。
莉莉亞感受到他的哀痛,淚水仿佛是從她心底湧出的,源源不斷地鑽進眼眶,她喃喃道:“我應該怎麼做?”
他仍半跪着,緩慢而虔誠地将右手放在胸前,這是一個标準的臣服儀式。
新生的高等蟲族在感恩母親的恩賜,可他小小的,心軟的母親卻覺得他在等待一個擁抱。
于是她上前,伸手擁抱這個新生的孩子,柔軟的手指虛虛撫摸他的黑發。
那個少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卻還是順從本能,将臉頰緊緊貼在媽媽的小腹,貪婪地掠奪母親的氣息。
他的聽力極其敏銳,能聽見媽媽輕輕的呼吸,數着她的心跳聲。
媽媽擁抱了他。
他被媽媽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