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上空的天色猶如一塊灰蒙蒙的色闆。

金字塔樣式的巡邏塔猶如一道天塹将新港分立出了兩個世界，永生人居住的摩天大樓和普通人居住的破敗街道。

金字塔外立面的巨型屏幕上輪番播放着聯邦科學家路克博士最新的虛拟永生項目研究成果，背景是振奮人興的音樂，佐以各種普通人不曾見過的高科技陳設，和路克博士嚴謹肅然的講解，以昭顯聯邦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普通人類。

廣告語的最後，黑沉沉的屏幕上緩緩打出一行字幕：“全人類都終将實現永生。”

人群中傳來一陣激烈的鼓掌和興奮的叫喊聲，龐然大物巡邏塔的巨型陰影猶如會吞噬人的怪物，籠罩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有人眼中都是對永生的渴望。

夜晚十點是新港的宵禁時間，伴随着一聲巡邏塔上方傳來的鐘響，宵禁到來，人群哄散。

人類猶如魚群散入黑暗裡，藏進下灣區的隐秘角落，持着武器的仿生人列隊從巡邏塔中走出，與人類别無二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猶如設定好的程序開始執行巡邏任務，逮住所有不遵守宵禁規則的普通人類。

瞬間哄鬧的街道變得靜悄悄一片，高矮不一狹小的居民樓陷入黑暗中，道路兩旁的廣告牌閃爍着廉價的霓虹燈，麻麻小雨落下，凹凸不平的道路泥濘肮髒。

“啪嗒——”

白色幹淨的鞋子一腳踏入積水中，鞋面瞬間染上污水，季舒一個閃身躲進兩棟樓之間狹窄的過道，這裡通常是流浪漢的聚集地，黑暗散發着臭氣，如同天然的細菌培養皿。

“呼，呼——”

季舒急促的喘息着，黑發被雨水霧濕，他神色慌張的看向路口，将自己藏進黑暗裡，手中牢牢的握住通訊器。

微亮的屏幕上，通訊号碼一直無人接通，冰冷機械的女音播報着，直至自動挂斷。

頭頂的探照燈周期性的掃過，向來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從未如此狼狽，眉目精緻，唇色殷紅，白淨豔麗的臉上被恐懼和慌亂占據。眉眼中的傲慢和嬌矜被謹慎和驚惶取代，心跳鼓噪不安。

規整有力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季舒倏然睜大眼睛，看向前方，緊繃到極限的情緒在看清來人的瞬間又慢慢放松下去。

持着槍械的巡邏仿生人堵在狹窄的入口，深棕色的瞳孔翻滾識别出季舒永生人的身份，解除了警報，似乎看不出眼前人狼狽的處境，眼底毫無波瀾，尊敬的開口：“尊貴的先生，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

是的，宵禁令對永生人無效，而且一般來說，高貴的上等人是不會輕易的踏入下灣區，仿生人設定的程序就是執行永生人的一切命令，所以季舒才會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放下警惕，并且狼狽無奈的逃入下灣區。

季舒警惕的看向仿生人，卻又不敢像從前那樣發脾氣，引發注意，隻得低吼着讓人走開。

話音剛落，原本應該移動的探照燈固定在他的頭頂，刺眼的光芒讓他生理性的流下眼淚，再次睜眼，面前多了道人影。

“聞築，你、你怎麼來這裡了？”季舒的表情很慌亂，試圖強壯鎮定，結巴的話語和慌亂顫動的眼珠暴露出他的害怕。

來人嗤笑出聲，看向他的眼神猶如喪家之犬一般：“你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都逃到下灣區來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是要跟流浪漢為伍嗎？”

季舒最恨的就是下灣區，他眼中一閃而過扭曲，卻因為現在的處境不得不強壓下去。

聞築就是跳胡亂攀咬的瘋狗，季舒從前就不喜歡他，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他隻得按耐下厭惡和他周旋：“我大哥馬上就要回來了，隻要你這次幫我，好處不會少了你的。”

季舒适圖許以重利，語氣中的傲慢卻難以掩蓋，誰曾想卻更加激怒了對方。

聞築是聞家的幼子，跟季舒一樣有個哥哥，但兩人的處境卻完全不一樣，季舒隻想在大哥的庇護下作威作福，貪圖享樂，而聞築卻一直厭惡他那個老實巴交的大哥，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卻沒有家族的助力。

“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一個仗着家族依靠的廢物蛀蟲，你也配跟我談條件，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場吧。”

聞築絲毫沒有留情的擒住季舒的手臂往前一拽，按下手中的操控器，無人駕駛飛船緩緩降落，嗡鳴聲在下灣區響徹，居民區門窗緊閉，沒有任何人敢出來看。

季舒被推着丢進飛船裡，手肘碰撞在堅硬的機體上，來不及痛呼就看見座椅上的幾人。

他曾經的玩伴們，現在卻都和他反目成仇。

因為那個來自下灣區，留着下等肮髒血液的私生子，安術。

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厭惡、戲谑，充滿惡意和看好戲的表情，仿佛自己的落難是一場華麗的表演。

恥辱和怒意幾乎一瞬間要将他淹沒，他們竟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這一切全都是因為安術，都是因為他。

“商峙，我們認識十幾年了，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季舒可憐兮兮的對為首的男人求饒，企圖以過往的情分喚醒對方的良知：“你就再幫我最後一次，好嗎？”

熟悉的表情就好像兩人的關系還是從前，隻要自己說句軟話，對方就會毫不猶豫的達成自己的願望，哪怕是助纣為虐和殺人放火。

“小舒，我已經幫過你太多了，你總是學不會寬容。”商峙臉上表情溫和，是這群人裡唯一家世和季舒相當的人，看起來斯文清俊，但确是這群人裡拿主意的。

“那你為什麼不能一直幫我？”季舒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商峙搖搖頭：“你已經長大了，不能每次都讓别人幫你擦屁股，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這是你需要學會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