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首位的老人,也就是喬薇薇的祖父,摸着胡子頗有興趣地開口。
“祖父,這可是孫女特意去求來的。”喬薇薇強撐着笑接過話頭,心裡緊張得很,聲音都有些顫抖。
崔姑娘到底雕了個什麼東西,要是搞砸了今天的宴席,她可就真的慘了。
“借崔姑娘的手藝給姑奶奶獻禮,祝您身體安康,諸事順遂。”
崔幼儀跟喬薇薇對了個眼神,等她說完便示意候在外面的小厮将冰雕運入堂前。
崔幼儀為了防止冰雕被磕碰到,層層包裹實在是嚴實。
堂中衆人各懷心思地等着禮物揭曉,面色卻變得越來越凝重,大家都隐約猜到了禮物是什麼。
喬家祖父跟喬薇薇的父親喬二爺都不滿地瞪了喬薇薇一眼,二人不約而同地心想——這不是胡鬧嘛!
見狀,喬家大嫂輕輕嗤笑,死丫頭,讓你不聽我的,這回活該受罰,看誰救得了你。
喬薇薇的娘親心裡焦急,但能隻好強撐着活躍氣氛,喬薇薇的幾個哥哥也陪着轉圜。
因着有獻禮環節,男女分宴卻并未分廳,各人的反應一五一十地落到了喬薇薇眼裡。
喬薇薇臉色慘白:“崔姑娘……”她後悔自作聰明了。
“這禮物如此難拆,不如先移下去?”喬家大房夫人笑着打圓場。得了老太爺的首肯立馬便示意身邊的嬷嬷去安排。
“可我老婆子倒是好奇得很呢?”喬家姑奶奶喝了口茶,将茶盞重重落下。
“哐當”一聲響,場上熱絡的氛圍瞬間消失,喬薇薇臉白得更厲害了。
堂上各位唱了一場又一場大戲,崔幼儀卻無暇吃瓜,她專注在自己的世界,不斷揭開包裝,直至最後一層。
“小女今日所做,乃是一副冰雕作品,主題名為——缇萦救父。”崔幼儀掀開最後的遮擋,略微行禮後便開口介紹起自己的作品。
如果說崔幼儀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名好看的少女,第二印象可能就是沒有眼力見、不知禮數的莽撞小娘子。
此刻滔滔不絕的崔幼儀更像一個癡兒——一心沉醉在冰雕之術。
“好一個缇萦救父!你這女娃子是來刻意折辱老身的不成?”喬家姑奶奶不耐發難,眼神掃過堂上衆人,似藏滔天怒意翻騰。
喬家老太爺也鐵青着臉坐在那神色不明,自知闖了禍的喬薇薇一房吓得更是不敢知聲。
崔幼儀走上前:“老夫人容禀。”
滿室目光皆系于一人身。
“小女初入甯古塔,因冰雕之顧多被攻讦。”
喬家姑奶奶動作一頓,無力閉上雙眼,似沉浸在久遠的回憶裡。
“可小女亦憑借冰雕之術獲得在甯古塔生存的機會,心中不勝感激。”
崔幼儀停頓了一下:“然聽聞數十年前,女冰雕師處境更為艱難,竟被愚昧之人視作邪祟。”
喬家姑奶奶臉上的痛苦清晰可見,喬家祖父也拳頭緊握,喬家的知情人更是心中悔痛。
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喬家姑奶奶做錯了什麼嗎?沒有。
喬家的人心中都清楚,可是喬家卻因此事遭遇重創——地位不在,資産縮水,在甯古塔的号召力也大幅下降。
見過喬家輝煌的人心中怎能不怨恨呢?更遑論此後數十年喬家為扭轉這荒謬的輿論付出了多大的人力财力物力。
他們也都怕百年之後無顔面對先祖。
堂内的氣氛更加沉寂了,崔幼儀接着說道:“聽聞有心善之人從中斡旋良久,如今甯古塔衆人雖對女子從事冰雕多有不滿,但并不會出現當年那般愚昧無知卻又駭人聽聞之事。”
“小女作為此事的受益者,心中時常感念,素聽聞有人歸來需要獻禮,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缇萦救父主題的冰雕。”
“子女救父,父庇護子女,人倫綱常,不畏生死。”
“好一個人倫綱常,不畏生死。”喬家姑奶奶暮然睜眼,“若是我們都懼了呢?”
喬家老爺子一摔被子,呵斥道:“阿七,你夠了。”
他們的父親臨時還惦記着這個女兒,可是她又做了什麼?他們幾個兄長如今何嘗不是給她買單。
“我夠了,我日日夜夜如同剜心,阿兄竟說我夠了?”喬家姑奶奶有些失态。
當年她死裡逃生,又遠嫁外地,心中苦痛誰又能知?
“許是隻懼對方生死。”語畢,崔幼儀退至冰雕作品後側,輕輕撥動冰雕。
崔幼儀做了一個地盤設計,隻要輕輕撥動冰雕,這個作品就會緩慢旋轉起來,雕刻的四面故事也會緩緩展示。
“十五,扶我下去。”
聞言,喬家姑奶奶的孫子——霍巡起身攙扶着喬家姑奶奶攙扶到了大堂前。
冰雕泛着寒氣,更冷的卻是人心。
喬家姑奶奶顫抖着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又不敢。
咫尺天涯也是天塹。
“這是?”霍巡眼睛尖,一下子看見了這個冰雕明顯有問題的地方——
所有的缇萦皆沒有雕刻眼睛!
崔幼儀一挑眉:“公子好眼力。”
她原以為今天會沒人發現這個小設計呢!
一來,雕刻的人物繁多,缇萦的眼睛占比非常小,屬于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設計。
二來,這塊雖三天不會融化,但過了時間保存不當還是會消融的,冰雕未消融前若是沒有發現這個殘缺一筆的設計,之後更是無法發現了。
崔幼儀拿出備好的冰雕工具,恭敬遞到喬家姑奶奶面前。
“老夫人,點睛之人需是點睛之人,您請。”
能給冰雕點睛的人,需要行下點睛之事,崔幼儀在她面前不敢托大。
這一禮,敬的是冰雕傳承之人,敬的也是熱愛冰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