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洲吃力點頭，示意他繼續。

自此處起，筆鋒一變，換作黎當歸的字迹。

恐怕是書生氣力半失，費勁口述，由黎當歸一一記下。

隻見信上又寫：“回山途間，不知緣何，本已不見痕迹的奇毒再次發作，阿烨，你瞧見了，我如今便是毒發後的模樣。”

黎風烨翻到下一張，卻看黎當歸以自己的口吻講述：“此毒詭奇，祛毒後竟自丹田複發，恐怕早已深入心脈，與長洲同生死。當時我不曾察覺，竟以尋常法子解毒，是我失責。”

“倘若尋常凡夫或習武之人中此奇毒，以毒攻毒，借雪銀蓮入藥活淤血、舒心肺，也許皆可徹底祛除此毒。然而長洲自小體弱，天生廢脈，既無内力也無真氣，萬萬承受不起……恐怕此毒藥石難醫。下毒者定然深知長洲體質，針對他而來。”

如刀的筆鋒一緩，黎當歸重新提筆，“假使莊中有内力甚于我者，為長洲傳功打通經脈，再行施救，或許可解。但二十餘年廢脈開辟，尤甚摘膽剜心之痛，淩遲剝膚之苦，長洲現下如此，是否受得住此劫，難定。”

黎當歸寫得猶豫，黎風烨讀得揪心，飛快将這張信紙藏進腰帶裡，千萬不能讓書生瞧見。他又握住連長洲手腕，内力流轉，全身發涼的連長洲急促的呼吸，漸漸平息。

他有了力氣，緩緩開口：“阿烨，黎叔沒同我講，但我見了他的神情，我明白，我命不久矣。”

黎風烨搖頭，“瞎說！我爹明明寫了好幾道解法！”

連長洲輕笑，平凡無奇的臉孔頓時因着笑意增添幾分光彩。

然而那笑容轉瞬即逝，連長洲雙眉微蹙，“但是青瀾她……我不清楚她可曾收到我的回信。”

聽他語氣遺憾，黎風烨問：“你想去比武招親？”

連長洲點頭又搖頭。

黎風烨心中了然，“你去不了，我可以代你去啊！若你願意，我幫你把郡主綁回來！”

在外号稱大俠，回到親朋好友面前，黎風烨滿身藏不住的痞氣。

連長洲失笑，思忖道：“既然如此，阿烨，你若奪魁，替我轉告青瀾，我已有良配，還望郡主另尋良人，切勿為我費心。”

曾聽連長洲提起，楚青瀾性子嬌蠻，再多的借口謊言擺在她面前都無用。徹底傷了她心，倒是個足以老死不相往來的法子。

黎風烨嘴上應聲，心裡卻打算告訴楚青瀾真相，堂堂皇親國戚，書生病重一事，說不定她有法子救治。更别說即便郡主束手無策，黎風烨絕不願以此欺瞞他人。

見他同意，連長洲又說：“我房中床底暗格，雀令之外，還有三顆飛蝗石，你帶上它，青瀾自會明白你的身份。”

黎風烨颔首，寬慰之後，不再打擾連長洲養病，轉身離開裡屋。

*

一出房門，黎當歸迎面走來。

父親年過五十，面容身形仍舊如同三十出頭時一般年輕健朗。

方與他打了個照面，便聽黎當歸無奈道：“風烨，想必你已經知曉此事了。”

黎風烨點頭，問：“爹，我還要練多久鳴春心法，才能救長洲？”

自從下山成名，他知他是個五十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比不過經年積累的黎當歸，但勝在年輕，尚有突破之機。

若能借此救連長洲一命，黎風烨下刀山過火海都情願。

“哪怕你精進修為，也來不及了。”黎當歸搖頭，“若我尋不到其他緩兵之計，恐怕長洲隻餘一年性命。”

黎風烨大驚失色。一年，縱是他天神下凡，照樣無法再上一層。

不及他再問，黎當歸抽出一本紙簿，“一年，甚至是我施針引藥之後的最好結果。若否，半年左右，已是極限。”

黎風烨接過紙簿一看，藥方上盡是稀世珍材，頓時陷入沉默。

黎當歸多年不出山，江湖尚有名醫，乃至西南奇術，定然天無絕人之路。身在世二十八年，黎風烨再不允許自己如同從前一般，眼睜睜瞧着好友親人故去。

他心中思索，多出幾道主意，可半年……

先行相見嘉王郡主，北地朔雪城與京城江河相連，水路相通，倘使風向正好，氣候恰巧，自苦梅山啟程，不出十日便能抵達京城。但兩地相隔遙遠，來回路上，終究浪費時日。

半年不過一百八十來天，他真能尋見解法救治連長洲麼？閻王爺非要勾魂領命，黎風烨無力挽留，但他必須一試。

見他一聲不吭，黎當歸不忍多說，歎道：“生死有命。風烨，既然你與長洲有約，去吧。”

父親囑托數句，黎風烨鄭重應聲。

*

然而郡主今不在此，反倒冒出來眼前這家夥，看似謝珂，又非謝珂，擾得黎風烨心如亂麻。

難道他當真認不出我是黎風烨？他不記得我的聲音？他究竟是不是謝珂？

他若是，師弟雖然頑劣，并不會如此耍他，黎風烨不明白謝珂為何搖身一變。

他若不是，黎風烨更不知前路何在。

既焦心謝珂不認身份，又迫切拜見楚青瀾一面，轉交信物，黎風烨本就生性風風火火，此刻牽挂連長洲病情，一舉拿出懷中雀令。

黎風烨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為何假扮郡主，我黎風——黎楓來此，隻為面見郡主。我受連長洲之托而來，連長洲與郡主交情如何，莫非你們不清楚？”

這枚令牌雖不能直接證明連長洲身份，但在天下人中頗具分量，至少能與這假郡主周旋片刻，多問幾句楚青瀾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