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發愣的連長洲和謝珂,黎風烨扯下外袍,詫異道:“趕緊換衣裳呀。等會若是病了,我不幫你們倆跑腿啊。”
眼看黎風烨解開中衣紐結,連長洲回神,苦惱地瞥他一眼,溜進屏風後,讷讷道:“阿烨,你怎麼如此不講禮數!”
黎風烨手腳麻利,此時渾身隻餘蔽體的亵衣。
“我什麼也沒做啊?”黎風烨納悶地喊着,看了眼面前的謝珂,卻發現謝珂沒看他,盯着手裡疊得齊整的衣裳,半天沒動。
黎風烨出言提醒:“阿珂,你也快去換。”
謝珂擡頭,看了眼渾身精光的黎風烨,呆了一瞬,立馬背過身,“黎——黎師兄,你幫我拿的這套,我一般不在寝屋外穿。”
一個謝珂,一個連長洲,都這麼奇怪。黎風烨摸不着頭腦,擦了擦身子,飛快地穿上幹淨亵衣,郁悶道:“有什麼區别?”
“區别太大了。”
黎風烨走近謝珂,自他手中拽出細巾,丢到謝珂沾着水珠的腦頂,胡亂揉了一把,“快換衣裳!”
謝珂搖搖腦袋,這才轉過身。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瞧着黎風烨,似乎有些尴尬。
他小聲道:“我等書生出來。”
“小珂,你說黎風烨是不是不知禮數,怎麼能直接在旁人面前換衣裳——”連長洲的聲音遠遠傳來。
黎風烨終于明白兩人緣何别扭,罵罵咧咧地回嘴:“有什麼不能的!”
同時,手下的謝珂被他擦了個遍,悶悶開口:“我覺得書生說得對。”
謝珂擡眼,又說:“師兄,你真不害臊。”
這回換成黎風烨呆在原地。
他手上動作一頓,磕磕巴巴着,嗆道:“害、害臊?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們倆才是,嬌氣!”
謝珂低頭,不說話了。
*
換個衣裳都被攪得滿是風波,黎風烨真不懂他們在講究什麼。
三人同為男子,你有的我都有,不差什麼也沒什麼區别,有什麼禮數、教養,害臊可言?
見謝珂滿身不再那般濕黏,瞧着小師弟那副他不走就不換衣服的模樣,黎風烨撂下一句“我去看看等會吃什麼”,轉身便走了。
他沒心思與人怄氣,自然說的真話。
今日清晨他與謝珂來了後山,此去一行,哪想得到回來時将近入夜,期間顆粒未食,現下他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時值飯點,夥夫四處忙活,沒功夫理會旁人,正中黎風烨下懷。他溜進夥房,在一旁的小竈熟練地煮了一鍋面,分出三大碗。
黎風烨貪吃又饞嘴,久而久之,煮個面的手藝尚可。
他跟夥夫打了聲招呼,挑了些清炒青菜、爆香茄子、紅燒豬大排,當作澆頭,鋪上面碗,又拿了三隻酒碗,尋了個深口膳盒,快步回到小院。
待他一腳踏進房門,連長洲正坐在桌邊。
不大合身的寬袖長袍挂在連長洲身上,他這會倒不矯情了,施施然拎着茶壺斟水。
瞧黎風烨回來,連長洲吸了吸鼻子,左問一句,右問一句,打聽着今晚夥房裡的吃食。
黎風烨沒搭理他,反問:“阿珂呢?”他一面說,一面掀開食盒,取出三大碗冒着熱氣的寬面,緊接着丢給連長洲三雙筷子。
“人家換衣裳呢,就在屏風後。”連長洲趕來幫忙,圍着圓桌碼好碗筷,又笑,“今日恰巧讀到一節詞人傳記,寫他飲宴用膳,真是應景。”
記恨着兩名師弟說他失禮,黎風烨道:“不心疼你那些被猴子撕爛的書了?”
“書還能再買,阿烨你帶回來的晚膳,卻是雪中送炭啊。”連長洲在那賣乖,黎風烨不樂意買。
恰巧此時,謝珂款步走了出來。
他一身素淨布衣,舒适服帖,長發披散,襯得整個人越發可愛。
還是阿珂好,長得好,心眼好,人也好。
謝珂站在面前,黎風烨轉眼忘了他是連長洲的同謀,幾步邁了過去,牽着謝珂來到桌邊,又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大手一伸,挑了碗澆頭最滿的湯面推了過來。
見他烏發及腰,略顯淩亂,黎風烨雙手攬到謝珂腦後,作勢為他束發。
謝珂連忙出聲:“黎師兄,這麼多,我吃不完。”
“多吃點,這才好長個子!”黎風烨不管不顧,三兩下幫謝珂挽好發髻,紮了個半披發,“好久沒給人梳頭了,真有意思。”
忙着吃面的連長洲擡頭瞧了眼,“好看。”
黎風烨嘿嘿笑着摸了摸謝珂腦頂,掌心的觸感溫熱又柔軟,“我跟你們說,大師姐小時候特别懶,每天奴役我,讓我幫她編辮子!我這手法便是這般練成的。”
說着,謝珂嘟囔了兩聲,而連長洲撈出泡在碗底的金黃煎蛋,長筷一戳,一分為二。
他夾起煎蛋,鋪在謝珂那一碗滿滿當當的面裡,“小珂,你是該多吃點。你瞧,你今年都十歲了,還沒我十歲的時候高呢。”
“大器晚成。”謝珂捏着木筷,拌了兩下寬面,照舊把小半澆頭還給了黎風烨。
黎風烨不再折騰,坐回桌前,大口大口呼噜着吃面,說得含糊不清,“這詞看上去可不該形容你。”
一旁的謝珂吃相斯文又秀氣,哪怕餓極了的連長洲也控制着動作。
餘光瞟見兩人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黎風烨立馬收了收自己粗魯的神态,哼道:“幹嘛?”
連長洲别開眼神,謝珂卻看了過來,沒說話,反倒起身,推開兩扇窗。
清風入屋,先前的熱意立即消退些許。
謝珂回到原位,仍然瞧着黎風烨,“黎師兄,我瞧你太熱。”
寬面出鍋不久,熱氣騰騰,自然蒸得吃面的人臉色發紅,熱汗淋淋。
黎風烨餓得暈頭,經了謝珂提醒,這才發現自己光顧着吃,非但吃相不雅,額頭間的汗雨也是狼狽。
頓時,黎風烨不好意思地咳了兩聲,頭一次對謝珂說了句“謝了”。
區區兩字弄得連長洲噗地笑出聲,又遭了黎風烨一踹。
就這樣,三人圍桌吃面,一大碗面見了底,話頭轉來轉去,也回到了黎風烨身上。
他們猜拳決勝負,留下連長洲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