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那一掌還是變了方向的緣故,黎風烨不再聽見旁人腳步,的确沒什麼追兵跟上他們。倘若記憶無誤,這邊山腰有幾座破敗荒廟。黎風烨急着尋個安穩所在,當即向西上了山。
一路間日光漸隐,此時鴉雲密布,天陰如夜,他前行不久,果真路過了那座破廟。
為防謝明青暈倒,黎風烨早已換作手拎闊刀,身背謝明青,一句又一句地想到什麼說什麼,逼着靠在一旁的謝明青聽。
野草叢生,黎風烨接着開口:“就在此處,我們進去瞧瞧。”
他自後方入廟,滿眼斷壁殘垣,全無人影,當下便貼着牆根,往更隐蔽些、更遮風擋雨些的地方去。
周遭無異,黎風烨适才放下心來,邁出數步,正欲踏進偏殿廢墟,卻見不遠處的草垛一起一伏,有人說話。
“相公,你說到了今年立夏便帶奴家回晉西,這日子越來越近,什麼時候啟程呀?”
出聲的女子似無内力,黎風烨決心折返,連忙躲到一旁圓柱之後。
“乖,待師父主掌五台山大局,咱們就回去。”
他這一躲,反倒不幸看見兩人隐隐約約的身影,草垛之下,他們身影交疊,勾肩搭背。
“五台山?你早已還俗,不是那秃驢了,還惦記着他們做什麼。”
晉西興佛風,五台山上道場寺廟最多,聽他們說話,這兩人……莫非讓自己碰上俗家弟子攜着相好私奔了?黎風烨早早别開眼,小心翼翼地退後數步。
破廟奇大,背上的謝明青鼻息越來越沉,黎風烨着急,企圖在此另外尋一處幹淨所在。可惜他離開不遠,偏殿裡又起了變化。
耳邊忽然飄來一陣令人害臊的暧昧響動,很快,一男一女隻餘話聲。
那男子開口:“我心疼娘子,自然要等太平了些,安穩了些,再帶娘子回去。”
“心疼?心疼了,方才還那般猴急,弄得奴家吃痛……”
四下寂靜,兩人打情罵俏,依然傳到了另一頭,惹得黎風烨一窘。身後的謝明青瞧得清楚,卻低低一笑,含糊不清地與他耳語:“黎大俠……怎麼耳根子還紅了?”
風把他的笑聲全數拂進黎風烨心頭,黎風烨不認為自己耳後發紅,隻覺得耳朵裡倒是很癢。
這破廟漏風,隔牆有耳,如此一點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實在待不得。黎風烨心下嘀咕,當即轉身邁步,朝着反方向離開破廟。
直待徹底聽不清那兩人聲音,黎風烨這才繼續對謝明青說起話:“你是郡主門下,方才毛五晌那一刀,你避不開?”
原先他絮絮叨叨,是怕謝明青失血過多,一下便睡了過去,現下他開口,反而多出幾分為自己分神的意圖。
男歡女愛,卿卿我我,翻雲覆雨,黎風烨并非不懂,倒黴大半天之後當場撞見此事,着實教人尴尬。
謝明青靠在他頸邊,徐徐回答:“在下武功不濟,當然不比大俠。”
說話間,恍惚又有血蹭到自己後背,黎風烨根本沒心思顧及流連于肩頸的氣息,咬牙切齒道:“既然如此,你逞什麼能?偏要去擋招?”
“有我在,便沒有你站在我身前的道理!”他随即變得小聲,“謝明青,你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偷《九連環》殘頁。”
謝明青閉口不答後一句話,道:“我忘了。”
“這也能忘?”黎風烨心裡罵他鬼話連篇。
謝明青低聲道:“沒錯,我忘了有黎大俠在我身邊。我隻看見了那一刀劈來。”
黎風烨腳步一滞,問:“為何不出劍?出劍擋刀,你絕不會負傷至此。”
“問水流一出,恐怕我百口莫辯。”謝明青摟住黎風烨的雙臂一緊。
黎風烨垂眼一瞥,瞧見謝明青慢慢閉上雙眼,不知他是不是傷口又痛了些。
他不自覺放輕了語調,卻還是問:“此時知道我是黎風烨了?”
謝明青唇角動了動,似笑非笑地犟嘴:“不,我能偷殘頁,你當然也能偷問水流。”
“……”黎風烨無話可說。
*
足足沉默片刻之後,黎風烨沿途望見一座洞窟,立馬改道,奔向高處。
他掠過山野,莫名想起許多年前,那時他與謝珂一同走進苦梅山後山,一樣見到一處洞穴,卻被潑猴們攔得如何都闖不進去。
後來爹娘領他見茅屋劍爐,拜親友前輩,他才曉得,洞穴正是前去茅屋的通道。自《鳴春劍》練成,那群潑猴也不再攔他,任他來去。
黎風烨忽然出聲:“十年了。阿珂,十年了,你不再練劍了麼?”
毛五晌變招之後,出刀力氣雖大,但身在山莊之時,謝珂已經掌握《玉蘭十三引》。往後不說勤練《雲山竹海》,即便僅憑精通的《玉蘭十三引》其中幾式回擊,亦不會令那人傷及自己。
黎風烨常行刀法,那幾本劍法早已經過他本人的改動,從而出招,哪怕謝明青依照山莊劍譜原樣出劍,照舊無人看得透他師承何處,絕不會認出他的身份。
可他為什麼隻用掌法,隻出暗器?
謝明青沒有回答。
他動了動身子,下巴蹭着黎風烨的肩頭,指向那處洞窟,隻說:“黎大俠,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