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黎風烨終于舒了口氣,抖抖肩膀,如釋重負地推着謝明青來到酒館後院,一見掌櫃,留下尚未捂熱的銀兩,便去一旁的馬廄牽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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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日暮,瞧着黎風烨忙活,謝明青開口:“夫君,接下來你要帶奴家去哪兒?”
黎風烨一手牽馬,一手推着他向西走,見身周尚有百姓往來,繃着臉說話:“娘子着急了?”
知他是報複自己那句“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謝明青幽幽一笑,不再過問。
沿路,途徑鐵匠鋪,又拐過幾道彎,最終停在黎風烨曾提過的一處荒井旁。
黎風烨掏出一支粗短炭筆,蹲在井邊,繞着井口畫了數筆,模樣不明。
謝明青身在輪椅,瞧不清楚,問:“夫君,你在畫什麼?”
“鳥。”黎風烨言簡意赅。
“……”謝明青罕見地沉默了。
黎風烨飛快畫完,看回謝明青,頓時矮身,雙臂穿到謝明青腋下,一隻手托住他手臂,一隻手摟住他後腰,一眨眼便将謝明青整個人抱了起來。
簪钗響動,白衣迷眼,黎風烨足尖一躍,竟直接抱着謝明青飛身上馬。
馬鳴一聲,隻見謝明青在前,黎風烨在後,謝明青剛抓了一把缰繩,便被後面的黎風烨搶先一步撈走缰繩。
謝明青索性不動了,輕笑道:“夫君比奴家着急多了。”
他一說話,滿頭步搖亂晃,清脆的響聲撓得黎風烨心煩。
黎風烨仰頭,與身前觸手可及的謝明青拉遠些許距離,道:“你還坐輪椅坐上瘾了不成?”
謝明青卻倚到他懷裡,偏過頭,靠在黎風烨肩頭,“當然沒有坐在夫君懷裡舒服。”
“……”黎風烨費力地挪開目光,哼了一聲又說,“趕緊把你頭上的玩意摘了。”
他揮了揮缰,黑馬随即徐徐邁步。
馬蹄聲中,謝明青道:“摘了頭發便亂了,這是夫君為奴家編的,夫為妻綱,奴家不敢。”
“一派胡言!哪有什麼夫為妻綱!”黎風烨自己伸手将幾根簪钗取下,又摘走謝明青的面紗,“沒人了,也不用演了!”
果真,如謝明青所言,烏發當即散開,垂滿二人背後肩頭。
馬背上有風微動,吹得柔軟的發絲一縷一縷黏在黎風烨臉頰脖頸,甚不自在。
他心煩地拿走謝明青手上的方帕,抓起謝明青長發,一時松開馬缰,雙手一動,以帕子作布巾,又為謝明青束發。
黎風烨專心緻志,謝明青卻滿肚子壞水,一握缰繩,狠狠一甩,黑馬立馬跑向前去,颠得連黎風烨都低呼一聲。
烏發收起,黎風烨連忙奪來缰繩,牽着馬走回原來的小道,大聲說:“謝明青,别鬧!”
他看不見謝明青的神情,卻看得見已然挺背坐起的謝明青雙肩輕顫,想來又在前頭取笑他。
黎風烨無語,道:“跟我來。”
黑馬時而疾行,時而徐行,兩人消停一陣,謝明青問:“這是黎大俠愛馬?”
黎風烨搖頭,“我不養馬。”
“名俠多有愛馬,黎大俠怎會不養馬?莫非黎大俠沒有一匹好座駕?”謝明青似是不解。
黎風烨道:“來來往往水路太多,馬行不便,幾年來,我都是沿途換馬而行。”
“原來如此。”謝明青不多問,“據說寶馬與主人經年相處,無比忠誠,鷹犬有所不及,若黎大俠愛馬随行,該是如虎添翼。”
黎風烨哼道:“我當然明白。”
他沉思一瞬,又說:“山——家中有兩匹好馬,伴我将近九年,可惜我沒法帶他們跑太遠。”
謝明青颔首,“的确可惜。”
兩人再随意交談幾句,此時,已至朔雪城外。
西北面城郊荒涼無比,黎風烨駕馬來到一座簡樸茅屋,院外枯樹下,一座無名冢伫立。
黎風烨當即停步下馬,“到了。”
聞言,謝明青下馬,定睛一瞧,冢前幾叢紫堇小花,随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