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風烨頓時坐起身,瞥了眼窗外,天蒙蒙亮,夜色未盡,該啟程了。
他揉了揉肩頭,道:“起來梳洗,我去尋村民買兩碗面,我們倆吃完便出發。”
謝明青巍然不動,躺着嘟囔:“黎大俠壓着在下頭發了,我起不來。”
“嗯?”黎風烨低頭一瞧,盤起的雙腿下既滑又癢,果真大片大片墨黑光亮的烏發。
一定很疼。黎風烨連忙跳下床,默不作聲洗漱去了。
待他收拾完畢,謝明青換了道姿勢,依舊窩在原地。罷了,便讓他歇息吧。黎風烨轉身出門。
*
兩人用過早膳,黎風烨留下一點錢财,牽走黑馬,策馬而奔,直向梅村。
時至半途,停歇後再上馬,謝明青忽地側坐在前,面朝黎風烨,看得他心驚膽戰。
他單手攬過謝明青,勸道:“别這樣坐。太危險——”
說話間,謝明青反而伸手一勾,原地抱住黎風烨,吓得黎風烨話未說盡,手先一抖,黑馬撒丫子跑出數丈,偏了道。
謝明青環起手臂摟着他,手掌隐隐垂在他腰前,燙得灼人。
黎風烨盯着謝明青,張了張嘴,尚未出聲,謝明青先說:“我看是黎大俠不想讓我抱你。”
“……”黎風烨失語,六神無主地揮着缰,馬匹走回原路。
毛茸茸的腦袋蹭了過來,更可怕的熱源抵在他肩上。謝明青又笑:“黎大俠昨晚抱了我整整一宿,我怕墜馬,借黎大俠一用,有何不可?難道隻有黎大俠抱得,我便抱不得?”
他越說,黎風烨心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越多,隻好盡力無視謝明青,直視前方,逞強道:“得得得,想抱就抱。”
如此,兩人來到梅村,再至苦梅山腳。
馬行多久,黎風烨便想了多久,緣何謝明青碰他,比他碰謝明青反應更大?他百思不得其解,心緒落回苦梅山上,輕功上山最好,但謝明青有疾在身,不宜運功,攜他騎馬上山為妙。
甫一走進山道,謝明青便問:“這般高?黎大俠,我們騎馬上山,要走多久?”
“沒多久。”黎風烨一本正經地撒謊。
“好吧。”謝明青接受他的解釋。
一路走走停停,謝明青有時距他近,有時離他遠,黎風烨的目光跟着謝明青飄動,仍在疑慮他身份一事。
謝珂是真,謝明青也是真,金蟬脫殼,假死求解,從此謝珂不存,世間隻餘謝明青,他果然在躲仇家?
若兩“人”同時存在,七年間,他身在山莊,是有人假借他身份,扮作“謝明青”,留在镖局,以此行事,瞞天過海?
黎風烨隐約捉住苗頭,有關謝明青此人,最關鍵之處隻餘他與郡主的關系,以及當年他假死的理由。
連長洲與郡主相識幾年,未曾提起府上他人,不知謝明青存在,也是奇怪。假使書生無恙,或許尚能問一問他,可惜……縱然無奈,黎風烨望向前路,管他何等理由,但凡謝明青遇險有難,他一一幫他消解便是。
沿路景色多年不改,腰間柔軟溫熱不絕,黎風烨第無數次想起那年深秋,上回與謝珂同行歸山,竟已是十幾年前的往事。
久别重逢,到底如獲珍寶,隻有歡喜。
偶遇陡坡,黎風烨摟緊謝明青,又生無奈:隻不過,為什麼兩人兩馬并辔江湖的心願,至今仍未實現呢?
黎風烨真想戳戳眼前的謝明青,問一問他在想什麼,但他忍住了。
*
烈陽高懸,路至盡頭,他們來到鳴春山莊山門。
黑馬疾踏數步,牌匾大字就在眼前,黎風烨方與謝明青說了句話,尚未下馬,忽而寒芒閃爍,一把長槍飛來。
黎風烨神色未變,腿夾馬肚,黑馬反向邁步的霎那,他翻身一旋,腳踩槍杆下地,右手拔出闊刀向西一劈。
但聽“飒飒”數聲,震落的斷枝之中走出一人,着弟子服,眼蒙白紗,少年模樣,正擡手拍走頭頂落葉。
一瞧黎風烨身影,他目光頓時停在被黎風烨踩在腳底的長槍間,委屈道:“才拿的兵器,又被你糟蹋了!”
黎風烨沒理他,轉身退後,接謝明青下馬。
又見少年走近,撿起長槍,“啪”的一聲,長槍從中斷裂,果真被黎風烨“糟蹋”得徹底。
少年半蹲着手握槍尖,正欲哭訴,擡頭見黎風烨領着謝明青走向山門,立馬改口:“黎師叔!你怎麼帶回來一個比我還好看的哥哥!”
他兩三步跟上黎風烨,黎風烨尚未說話,謝明青先一步扭頭,興趣頗豐地與他對視。
見狀,少年扯下眼前白紗,露出一對靈動無比的水藍雙眼,眨着眼抿嘴笑:“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重明。”
一聽他說話,黎風烨當即停步,擋住兩人對視的目光,“重明,你少說兩句吧,大師姐呢?”
重明垮下臉,笑意又變成要哭不哭的委屈,“黎師叔,每次你一見我就要提壞女人,壞女人她——”
霎那間,破空聲起!
“砰”的一下,犀利強勁的棍風由遠及近地劈來,緊接着,一棍閃出,直敲重明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