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閣如舊,黎風烨兜了兩圈,并未在二、三樓尋見祝雲聽蹤迹,當即踏上閣頂。
檐下風鈴陣陣作響,此間窄小,黎風烨沿欄杆轉身,繞過小屏風,隻見通往回廊的漆門大敞。
門後光下,祝雲聽盤腿坐于矮案前,熱茶氤氲,茗香缭繞。
閣頂常作茶室,黎風烨并不奇怪,卸下闊刀,褪去長靴,便在祝雲聽對面的蒲團坐下。
年近花甲,祝雲聽眼生皺紋,發多華絲。即便她身子健朗,功夫精深,不見衰老,黎風烨眼觀母親模樣,不自覺坐得端正,擺出一副乖順姿态。
祝雲聽尚未說話,黎風烨拎起茶壺,為二人斟茶。
水流聲動,清香撲鼻,祝雲聽開口:“風烨,娘還不了解你?随意些便是。”
随即她又問:“此次下山,你仍未遇見中意的姑娘麼?”
黎風烨放下壺盞,讪讪道:“沒有。娘,這事哪有這麼容易?”
“沒有姑娘,那男子呢?有沒有中意的男子?”
“娘,您不介意我是斷袖啊?”黎風烨語氣詫異。
祝雲聽瞥他一眼,平靜道:“男男女女,歡好之事,自當随自己喜歡,何來介意一說?”
黎風烨點點頭,答:“男子……應當也,也沒有吧。”
暮河村一夜掙紮,黎風烨沒能獲得答案。他說得含糊,祝雲聽卻說得肯定:“那便是有了。”
“……”黎風烨無奈,“娘,我正琢磨此事呢,您能先别問了麼?”
祝雲聽失笑:“罷了。”
黎風烨趁熱打鐵,問:“大師姐說書生身子好轉許多,娘,這是怎麼一回事?爹他人呢?是爹治好的麼?”
“雲昭說得不錯,長洲确實将近痊愈,與從前無異。就在前幾日,他下山去了趟梅村,平安如常。”祝雲聽娓娓道來,“這一月來,小黎——你父親他苦心尋得一法,内勁運功相佐,再次為書生解毒。雖是順利,但此毒可怖,你亦明白。饒是書生時下無恙,僅僅依憑内力逼毒,遠離心脈肺腑,尚有餘毒留存氣血皮肉之中。”
黎風烨了然,“故而書生仍是中毒之身,還未祛盡。”
“引血放毒或可将其吸至體外,但我們恐怕再生變數,不敢嘗試。”
“我明白,即便治标不治根,爹娘亦盡力了。”黎風烨說罷,歎息一聲。
祝雲聽神色微動,“風烨,我喚你來,告知書生病情,此為其一。交代你另外的解毒之法,卻是其二。十年來,想必你亦知曉蠱術起源苗疆——如今苗疆已不再稱為苗疆,正在潇湘西部、雲滇一帶,而藥毒不分家,西南一帶江湖中人,最擅此兩法。”
黎風烨隐約猜到祝雲聽之後打算。
“我與小黎不便離山,若助書生痊愈,尚需你們親自一探西南,求訪隐士。”祝雲聽道。
“如此說來,娘親有所眉目?”
祝雲聽颔首,道:“正是。雲昭先前與我講,近幾年‘萬紫千紅谷’中有新秀名聲大噪,據說他師承多年前大破八十一奇蠱的藥神。小黎苗人出身,家鄉便在苗疆,比我們更清楚八十一奇蠱一事。他藥神有傳人,當年攜手煉制‘八十一奇蠱’的大巫與蠱師,自然也有傳人。”
此事距今百年有餘,況且宣帝時期武林記載殘缺不全,鮮為人知,聽得黎風烨好奇無比。
連他當年随意問過的滇南人都不清楚此事,爹竟然知其一二?思忖間,黎風烨問:“倘若尋見此人,可解書生身上奇毒?”
“也許。”祝雲聽并未肯定。
黎風烨遲疑道:“傳聞八十一奇蠱當年幾乎與瘟疫天花一般,防不勝防,難以抵禦,它禍害無數,屍橫遍野,比何無咎手下的無悔宮更加可怕。如此手段喪盡天良,不知傳人心性如何,可否結交。”
祝雲聽輕歎:“我們亦疑慮于此。然而大都希望渺茫,不妨一試。風烨,我知你願為長洲冒險,才說出此事,但我仍望你萬事以性命為重。”
黎風烨将祝雲聽面上不忍看得一清二楚,明白爹娘為難之處,也明白解毒一事困難重重。
沉默半晌,黎風烨又問:“此人身在何地?”
“鬼門峽。”祝雲聽道,“八十一奇蠱先緻内亂,後與唐門開戰,既然是巴蜀雲滇兩地戰亂而生,想必傳人依然徘徊此地。恰巧兩界相接之地東與中原接壤,以西山谷之間,則有一處險峽。”
“峽中又有山寨,每逢雲霧,方能遠觀其容,見其輪廓。此地詭谲多變,便稱作‘鬼門峽’。據小黎說,彼時他們族人猜測,大巫,蠱師,乃至那些部族遺民後人,就在此地定居。”
黎風烨皺眉,“‘鬼門峽’?居然從未聽聞。”
祝雲聽不大意外,道:“南疆地大,即使你曾經涉足滇南,不知其裡無可厚非。反倒是這些消息概為幾十年前的舊談,而今此人身在何方,便無從打聽了。”
“但西南能人異士衆多,哪怕尋不到此人,或許亦能為長洲找到延年益壽之法。”
西南……說來說去,到底還是要去西南。
蛇樓、唐門、毒蠱,當年的魔教無悔宮,若再算上南海,南疆還真是人才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