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教訓的是。”謝明青接話。
祝雲昭又說:“但你說得有理。倘若是我、是書生、是莊主師爹,甚至是重明,如有血仇不得不報,如有仇家追殺千裡,但凡所需,阿烨皆會出手。何況你是謝珂,假死定然迫于無奈。”
謝明青輕聲道:“‘刀劍雙絕黎風烨’,樂善好施,慷慨仗義,不正是如此?”
“小珂。”祝雲昭正色,“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要找誰報仇?你要殺誰?”
“我不知道。”
祝雲昭頓時無言。
她見謝明青橫劍于膝,當即收走鐵劍,起身丢回兵器架。
聽謝明青随她走來,腰間短劍輕輕作響,她未轉身,先一步發問:“他連問水流都給你了?”
謝明青來到祝雲昭面前,白衣之間,小劍顯眼。
謝明青答:“正如師姐所見。”
祝雲昭背手沉吟,走下石台,直往林蔭而去,“阿烨真是……小珂,我想,我不能同意。”
“你何必瞞着他騙他?既然他認定你是謝珂,無論你承不承認,他想做之事,一樣照做。就算他情願為你铤而走險,又有何妨?”祝雲昭繼續說,“換作師姐我,哪天實在想不開了,心甘情願為他人丢了性命,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沒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些什麼。可你不承認自己身份,恐怕比讓他死,更令他傷心惱怒。”
聞言,謝明青問得詫異:“假死之身,十年不見,未叙舊情,便說往後?若我當真引他入局,助我複仇,這還不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麼?大師姐,難道你不認為此乃利用?”
祝雲昭失笑,朗聲道:“利用?呵呵,我都說了‘心甘情願’四字,那還是利用麼?何況,人世間的賬,當真能如此一筆筆算清楚麼?”
聽罷,謝明青同樣一笑。
兩人坐在蔭下,祝雲昭大咧咧地手撐地面,看向謝明青,“還有啊,小珂,你不告訴他此事,不願意他赴局涉險,卻向我坦白?怎麼,你是覺得我不會幫你?還是舍得師姐我去死啦?”
“大師姐又說笑了。我并無此意,何況我明白,大師姐與黎大俠不同。”謝明青回答。
祝雲昭得意一哼:“就是,我才不為誰送死呢,更不會為誰失了性命。”
謝明青道:“大師姐為人心性,行事作風,果真未曾有變,此等想法,更是我輩楷模。”
他語氣懇切,祝雲昭無奈地瞧他兩眼,“罷了,如你所願,我不會與瘋子講‘謝明青和我說他就是謝珂’,但是,小珂,我明白,往後你一定會親口告訴他。”
謝明青沉吟。
他尚未給出答複,祝雲昭厲聲道:“否則我親自下山,把你拖回莊裡教訓!不想挨打,那就聽話!”
她演起不知打哪兒見到的惡人,語調惟妙惟肖,逗得謝明青樂不可支。
見他開懷大笑,祝雲昭也動了動嘴角。
“我卻覺得我不會與黎大俠開誠布公。”謝明青出聲,“在大師姐眼裡,我似乎不太像我自己。”
“淨說瞎話。”祝雲昭罵完,輕聲道,“但我猜,自從見到你,瘋子他估計不怎麼傷心惱怒。他一定很高興,高興你還活着。”
“小珂,我也一樣。”
“……嗯。”
兩人對視,許久默然不語。
直至風停,金烏移位,林蔭後退,日光沐浴之中,遠處,黎風烨走來。
*
黎風烨一來,便捉起謝明青手腕探其脈息,見他如常,才與祝雲昭閑聊幾句。道别之後,他拉着謝明青走向後院,回屋歇息。
“阿珂,我當年種的銀杏如今還是一丁點大,但那年自朔雪回來,我新栽了好些梨花。”
“這時節恐怕他地梨花都謝了,偏偏趕了巧,苦梅山上正是一片香雪海,馬上你便能瞧見。”黎風烨沿路說起舊事,沒完沒了,哪怕謝明青興緻缺缺,他依然無比興奮。
這會講到他們的小院,提起銀杏梨花,尚未與謝明青說說他當年久住的偏房,兩人路過夥房,蓦然駐足。
十年間,夥房改建幾番,另在屋外搭了棚砌了竈,冬日以外,但凡有人稍一下廚,立馬飄香十裡。
此時此刻,耳邊一陣叮鈴桄榔的響動,不遠處一人消瘦,綠衣白靴,長衫披風,正坐在小竈前生火。
“連!長!洲!”黎風烨拽着謝明青,飛快跑了過去,見連長洲轉頭,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連長洲一樣驚訝,輕聲道:“阿烨?”他随即看向一旁的謝明青,張大了嘴,“這、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