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玉霓随尤憐天一行,再見獵戶,得知尤憐天所說屬實,除此之外,别無他獲。
縱然幾人不敢盡信尤憐天一面之詞,隻能等待薜蘿山鄰近夜靜更闌,再探村落。
三更天至,衆人各持火把入村,村中既無點燈,亦無變化。蟲鳴以外,偶有蝴蝶振翅,掠起飛葉。
他們早早商定對策,黎風烨與玉霓兩人外家功夫強勁,附耳在村民屋舍門前窗邊聽聲。出身唐門的丹儀最熟悉毒物、機關之法,便與尤憐天一同探路,謝明青和連長洲作伴,伺機而動。
沿途不聞異響,村民果真皆已沉沉入睡。衆人前往村長住處,穿過院扉,柴屋木闩簡易,輪不到謝明青出手,丹儀兩下撬了鎖。
隻見房門随風大敞,其内光景一覽無餘,竹床、竹案、竹櫃,此地陳設樸素,無人居宿,亦不見機關埋伏。
丹儀領頭查探一遭,确認之後衆人會意,依次進屋。
雖說此舉是為尋竹笛去向,為查荒村秘辛,半夜私闖民宅,總歸有些别扭,黎風烨打量過後便退到一旁,與連長洲留在門外策應。
見他身影,連長洲立馬悄聲問他可有所得,黎風烨搖頭。
屋中整潔,幾乎看不出村長起居痕迹,唯獨梳洗架上的面盆盛着半盆污水,一片密密麻麻的小蟲死屍飄在水面,村長外出應當已有數日。
不過屋舍如此幹淨,怎會留了半盆污水?
兩人推斷無果,屋裡四人先後搜查,恰巧玉霓上房梁摸索之時,丹儀前腳掀開枕頭被褥,尤憐天後腳便察覺卡在床縫的異物。
她推開竹床一抓,此物筆直修長,色澤青翠,身繪綠萍,正是她遺失的竹笛。
夜裡昏暗,發紅的火光與朦黃的油燈交映下,尤憐天更顯蒼白的面孔浮現喜色,另外幾人神情微動,各懷心思。
丹儀挑眉道:“憐丫頭,村長幾日未歸,你的好笛子竟在此地?是村民所為,村長所為,還是你依舊認為是那花盜幹的好事?”
“無論何人竊物拾物,在下猜測此事的确與花盜有關。”回答她的卻是謝明青。
他拉開竹櫃,但看或挂起或堆疊的衣物之間,有女子款式的裙裳,有男子常見的長衫,甚至還有口水兜,孩童尺寸的着裝……麻布羅緞,十來件五花八門的衣裳做工不一,用料不一,俱在同一人的衣櫃之中,屬實奇怪。
更何況屋裡屋外器具樣式,村民隻言片語提及的村長獨來獨往,一概指向此人上無高堂在世,下無孩侄同居,怎會四處網羅男女老少衣着?怎麼舍得買來那幾套價值百兩的金貴成衣?
衆人紛紛望向仍作男子打扮的尤憐天,尤憐天接話:“謝公子敏銳,倒與我想到同一處了。”
“我自錦城而來,又是‘民捕隊’之人,多多少少更加了解花盜作風。諸位有所不知,起初花盜劫走各家千金,人人皆道那是個淫賊。”尤憐天擦了擦竹笛,将其别在腰間,邊走邊說,“後來花盜再擄公子們離去,有人說她必是無恥的女淫賊,有人說他是荒唐的男淫賊。在下初聽議論,隻覺好生奇怪,回到錦城的千金們患了癔症一般神智不清,偏偏如出一轍地告訴親友,攜着哪些物什再見花盜,無比堅持。明明遭人擄掠,緣何口出此言?”
尤憐天路過竹櫃,與謝明青對視一眼,随手輕輕阖上櫃門。
“在下啟程之前,聽說‘被放回來’的公子們帶話,花盜要求越來越多,不單單是黑白棋、名畫名琴、護符玉佩,還要識字習文的教書先生、夥夫、繡娘、工匠、武館教頭來見……櫃中衣物長短寬窄不一,有新有舊,有腴有瘦,顯然來自于不同人之身。莫非花盜屢屢劫人竊物,便是為此四下收集?”尤憐天問。
丹儀反問:“照你說,贓物正在眼前,村長不就是花盜了?”
尤憐天搖頭,“不一定。我們尚且不知花盜尋百行百業之人緣由。”
“賊盜或為求财殺傷,或為報仇索命,花盜不傷劫來之人,不變賣奪來财寶,外出尋人的家仆們卻消失無蹤。聽了尤姑娘一言,在下更琢磨不透花盜目的了。”待丹儀與尤憐天一并走向門外,謝明青邁步出聲。
黎風烨與連長洲聽得清楚,連長洲道:“不僅如此,若真是這般情形,未免太巧,怎麼偏偏與‘鬼村’聯系,恰恰盯上了偶然路過的尤姑娘?更别說薜蘿山上,尤姑娘遇見我們——”
他尚未說完,黎風烨向他投去一道眼神,示意莫再繼續。
尤憐天身份未定,連長洲了然,頓時收聲。
黎風烨順勢開口:“思不如行,既然謎團甚多,我們六人不妨趁今夜徹查村落。”
“尤姑娘,你曾說‘鬼村’二十多年前突生命案,十年前薜蘿山大火,如今又有花盜蹤影,今日所見祠堂、水井古怪,恐怕暗藏諸多,我們便從這兩處着手?”黎風烨提議。
話罷,謝明青一笑,黎風烨立馬望了過去,那人輕輕颔首,真不知在贊同些什麼。
有他主張,暫且理不出頭緒的衆人忌憚彼此,亦不見其他線索,索性依黎風烨所言行事。
數十年前命案發生的屋院早已夷為平地,成了一片荒田,他們決定分頭行動,三人探水井,三人探祠堂。
商議之後,丹儀負責收尾,整理幾人來時痕迹,謝明青與玉霓離屋,來到門外。
眨眼間,尤憐天落在最後。待她途徑漂浮蟲豸的面盆,她輕輕搖晃竹扇,扇面上“身事各如萍”五字仿佛泛起一圈幽藍碧光,黎風烨心中懷疑更多:尤憐天定然故意引他們來此。
不及細思,黎風烨堪堪邁出一步,忽而神色驟變,肅穆非常。
夜深靜谧,身後腳步聲之外,滿含怨忿的歌聲又現。
“……菩薩怒低眉,觀音血泣淚……”隐隐約約間,唱詞仍是薜蘿山上的那兩段。
黎風烨當即停步,回頭望向尤憐天,“尤姑娘,這回你可聽見歌聲了?”
尤憐天皺眉點頭。
丹儀“啧”的一聲面色不虞,玉霓持炬而立,竟也雙眉微蹙。
謝明青悄聲道:“原來這便是黎大俠與連公子那日聽見的歌聲。”
即使耳力遠不如習武之人,狀況外的連長洲此時也聽了個清楚。他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靠近黎風烨,磕磕巴巴地問:“難道……難道是不在村中的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