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溶洞,黎風烨難免想起謝明青驚于他身上傷疤的那副模樣。或許因此,或許因眼前霞雲滿天,暮光正好,他煩悶漸消,正色道:“不說閑話了,阿珂,你聽好這些口訣。”
随即,黎風烨一一道出《鳴春心法》内容,再将下山前祝黎夫妻提及的鳴春心法之事原樣轉告謝明青。
謝明青聽罷,沉吟道:“莊主師爹說得有理,如今情形,我的确沒有此等心性醉心武學。黎大俠,也許我當真練不來鳴春心法,更别說鳴春劍了。”
黎風烨哪管他,說:“無論如何,你先背下心法。”
《鳴春心法》足足有大幾百字篇幅,黎風烨打小因此吃了不少苦頭,樂得見人與他同樣。
謝明青看了他一眼,又笑:“這有何難?在下過目不忘。”
忘了服藥,忘了出劍,還過目不忘?黎風烨哼道:“我看你忘的東西挺多。”
“黎大俠說笑了。”
不信他過目不忘,黎風烨把鳴春心法背了三遍才肯罷休。眼看謝明青笑意越來越濃,他問:“你家的秘籍呢?”
“就在此處。”謝明青自懷中拿出一本書冊,遞給黎風烨。
封皮無名無字,黎風烨翻開書冊,内裡同樣沒有什麼“神功”“大法”的字眼,唯獨一段段小字工整隽秀,興許這便是謝家傳承百年的秘法?
瞧着那頗似謝明青少年時的字迹,多年未見,如此陌生又熟悉,黎風烨不由得摸了摸它們,墨早已洇幹。
他琢磨着問:“這是你手抄的?”
謝明青點頭。
黎風烨再問:“不是你最近寫的吧?”
謝明青失笑:“日日夜夜與黎大俠相處,黎大俠觀我可有閑暇?”
黎風烨猜也不是。
一别經年,不知謝明青一手好字現今如何?他蓦地後悔方才并未當真讓謝明青代勞,轉頭想起丹儀嘴裡的“紅袖添香”,心裡悲歎一聲,仔細讀起秘籍記載。
翻過幾頁之後,黎風烨“砰”地合上書,擡眼看謝明青,“梅花樁、水上漂,沙裡鷗……這都沒條件啊!入蜀途中,我上哪找去?”
謝明青臉上露出一道得逞的笑容,“黎大俠武學奇才,天賦異禀,慢慢來便是。”
“……”黎風烨隻好繼續鑽研秘籍了。
不消片刻,謝明青忽然出聲:“啊,隻有半邊了。”
“什麼?”黎風烨擡頭,頓時明白謝明青話中所指。
但看眼前金烏墜下,一半浮在遠山之後,一半懸于天穹,山野林間,餘晖一寸寸爬下。
此地視野開闊,偶有鳥群掠過,時逢美景,仿佛身臨仙宮,看過大好河山不少日升月落,黎風烨目光掃過殘陽,停在謝明青臉頰。
逐漸消退的霞光籠在謝明青側臉與衣間,像為他披上了朦胧的頭紗,也像為他鍍了一層金玉,黎風烨實在移不開眼。
幸好謝明青微微偏過頭來,輕顫的小痣打醒了他。黎風烨定了定心,背手收起秘籍,反而撞到了謝明青小臂。
謝明青出聲:“先前黎大俠受了傷,可好些了?”
黎風烨不大自在地回答:“那都不算傷,早就好了。”他随口說着擡起手,無意擦過謝明青掌背,忽地心頭微動,靠近謝明青,問:“若是不信,你瞧瞧?”
他悄悄勾起謝明青手指,垂首附在謝明青耳邊,又問:“好嗎?”
謝明青轉頭,與黎風烨對視,仿佛無聲同意。
黎風烨當即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摩挲間,那般柔軟的掌心指腹勝似某種撫慰,黎風烨豁然開朗,徐徐道:“阿珂,津州時,你說‘我卻很怕’,到了今日,我好像終于明白了些你為什麼怕。”
“不知黎大俠高見?”謝明青問。
區區一瞬,他目光與語氣之中,盡是好奇、驚詫、困惑,乃至其他。
黎風烨低聲說:“沒什麼高見。隻不過我想,即便怕,人活在世,也沒什麼可怕的。”
“我也……不怕了。”說罷,黎風烨抓緊了謝明青的手。
謝明青神色微動。
兩人便如此坐在崖邊許久,彼此一言不發。直待夜色披上他們雙肩,謝明青輕輕開口:“好。”
他動了動,指尖刮過黎風烨關節,“黎大俠的确不會騙我,你的傷果真愈合了。”
如此微乎其微的撫摸,卻在黎風烨心裡激起千層浪:那是對他疑問的回答。
他來不及多說一句,忽而咕噜聲起。
謝明青立馬睜大了眼,“黎大俠……”
黎風烨窘道:“我餓了不行啊?”
“黎大俠不是說氣飽了?”謝明青笑意更濃,索性靠了過來,倚在他肩頭,“也不說到底怎麼了,我猜猜,是連公子惹的?”
黎風烨大感不妙,拉着謝明青起身,一手将秘籍揣進懷裡,一手抓着他向膳房跑去,“等我不餓了再告訴你。”
“黎大俠這麼着急,我可不擅長掌勺。”
“……不用麻煩你!細皮嫩肉的,把你燙壞了還沒處治呢!”
“回春堂就在眼前,怎麼沒處治?”
兩人吵吵鬧鬧,夜色越來越濃,聚起的雲團逐漸遮住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