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雲“咕咚”一聲把糕點咽下去,含糊不清地問,“唔,那你說說,我的靈魂是什麼樣的?”
他好似被難住了,凝神盯着她看了一會,“嗯,該怎麼形容呢。”
“它看起來好像很辛苦。”
“泡在一個看不到邊的海裡,很努力才能浮出水面透氣。”
“被無數錯亂的黑線纏繞束縛,卻仍舊不願被同化。”
他将手掌伸在路雲的面前,手指在她心口處的空氣努力描摹,“總之,這是一個向光的靈魂。”
“哈?不是吧。”
路雲挑眉,“我呀,隻是一個喜歡逃跑的廢物罷了,什麼都搞不定。如果有人想同化我,我肯定會一秒投降。”
夜星闌不解地眨眼,可是他看到的明明不是這樣。
那是一個閃閃發光的靈魂。
雖然在一片黑海裡顯得微弱,但是有光。
路雲見他不信,自嘲地說,“我這個人吧,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但其實是有點子大病在身上的。”
“為了活下去,大腦會自己編織謊言騙過自己。”
“你知道嗎”,路雲想到好笑的事情,“有一次我餓了兩天沒吃飯,暈倒在病房。我的主治醫生來給我挂葡萄糖,問我為什麼不吃飯,我說,我吃過了呀,我吃的是炸雞。”
“然後它說,那不是你兩天前的最後一頓飯嗎?”
“我就說,啊?今天是幾月幾号。它告訴我之後,我發現大腦自動把我那兩天的記憶都删掉了。”
“哈哈哈”,路雲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是不是特别逗,像機器一樣。”
她笑得東倒西歪,擡頭見夜星闌眼睛流露出同情,表情猛然一頓。
路雲咳嗽兩聲,低頭繼續往嘴裡塞糕點,
“我是個很脆弱的人,隻能用這種方式堅持活下去。”
“有人說,命運就像一隻瞎眼的駱駝,會突然把人踩得稀爛,所以後來,”
她能做得了什麼?路雲想。
“所以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決定,停下來,不再往前走。”
“因為我相信,隻要停下來,命運就看不到我。隻要不妄想得到什麼,就不會有傷害。”
路雲擡頭,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所以你也不要再對我報什麼幻想了,夜星闌”。
“正緣也好,孽緣也罷,我沒辦法滿足你的期待。我覺得很大一個可能,是你看錯了。我的靈魂,可能隻是一團不起眼的灰塵。”
“不是,你很好”,夜星闌眼神堅定地看着她。
“哪裡好了?”
“真得很好!”
路雲感覺這段對話挺荒謬的,至少她以前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别人争論這麼無聊的話題。
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 “我一點都不好,我是個廢物,你明白嗎?我沒有做成過什麼事,我人生中唯一能做到的事,不過是,堅持活到現在。”
“可這算什麼?”
果茶的香味蔓延整個屋子,她在一片蒸騰的霧氣中疲憊地搓了把臉,“我有時候都想不通,自己為什麼還要堅持活着。”
“不是這樣。”
夜星闌手忙腳亂地反駁,他看起來快急哭了。
“隻要活着,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找上來,很麻煩,特别麻煩,我最讨厭麻煩了。”
“可是,輕舟,至今為止所有的麻煩,你都好好的解決了,你很厲害!真的!相信我!”
夜星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聽聽我的心吧,它沒有撒謊。”
她的手掌隔着薄薄的一層織物,碰到一顆有力跳動的心髒,很鮮活。
也很溫暖,路雲不由覺得。
他整個人都很暖,由内而外的散發力量,和她這種勉強吊着一口氣的人不同。
夜星闌眼神堅定,鄭重地說,“路輕舟。”
“你是我的正緣,我算卦很準的!我這輩子就認準你了,真的!”
灼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她的手被抓着貼在他的胸膛上。
夜星闌靠得很近,少年身上清新的雪松味完全入侵了她的嗅覺。
路雲心又突突起來,她做了很久建設,才緩慢看進了他的眼裡。
少年的眼睛如同晴朗雪夜的一片星空,明朗又璀璨。
“世上怎麼會有幹淨的眼睛”,路雲想。
世上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僅僅是存在着,就讓她的心髒感受到一絲隐秘的慶幸。
命運是不是又在整她,把世間最漂亮的糖果遞到她的面前,然後在她淪陷時,再一點一點拽走。
最後嘲笑她,說,路雲,你又在做什麼美夢。
你這樣普通的弱小的人,你這樣的廢物,懦夫,背運的可憐蟲,怎麼可以得到一整片星空的饋贈。
夜星闌在她耳邊不斷重複,“路輕舟,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想說,我不是。
她想說,那是因為你見過的人太少。
她應該對他說,我對愛情沒有幻想,我什麼都不想要,我隻要能活着就好。
她應該質問他,說,夜星闌,你到底圖我什麼?你有什麼陰謀?
有一點月倚卿确實說對了,她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被人愛過。
那種東西,不是應該叫利用嗎?怎麼會存在真的愛啊。
路雲,你别幼稚了,你什麼時候能長大?
像點樣子吧,推開他。
推開他!
你不需要這種軟弱的東西,你已經夠弱小無能脆弱了,幹嘛還要再給自己添加弱點能!
但她最後沒有動。
他的心髒摸起來好溫暖,路雲想。
讓她有點想短暫的沉溺其中,像個年輕莽撞的傻子一樣,大膽的愛點什麼。
但她不傻,也不大膽,也再不敢相信命運,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對他說,“夜星闌,饒了我吧。”
“你去找别人吧,夜星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