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睡了,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桑岩爸爸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回到客廳。燈光柔和暖黃,照在他媽媽身上,她輕輕将一杯熱茶遞到我手中,眼神裡帶着些許遲疑。
她低聲開口:“有些事,我們一直在糾結該不該告訴你。桑岩說,他想找個合适的時機親口跟你說……但今天你碰到了,我想,我們欠你一個解釋。”
她的話語像風一樣輕,卻在我心裡泛起波瀾。
于是,她開始緩緩講述——關于一個我從未真正了解過的桑岩,一個屬于他過去、被深埋的部分。
桑岩的本科和碩士都在武漢讀。他畢業後回到北京,在首鋼工作,卻始終對自己的專業沒有興趣,對周圍的工作氛圍也不喜歡。他的前妻比他年長四歲,是廠裡的技術員,父母都是首鋼的老工人。那段時間,他情緒低落,對前途非常迷惘,她的體貼和細緻,曾一度讓他誤以為,那就是愛情。
于是他做出了選擇:結婚,帶着她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
直到半年多前的那個夏天,桑岩回國探親,他們才知道——原來他早已結過婚,而那段婚姻,也已經走到了千瘡百孔。更讓他們驚訝的是,他們竟然多了一個超級可愛的孫子,小宇。
“那天我們打開門,看到他抱着孩子,身邊站着一個女人,我們全都愣住了。”他媽媽說着,語氣裡還帶着些許不可思議,“起初我以為那是照顧孩子的保姆,根本沒想到,那是他老婆。他們倆長得……實在不太般配。”
她話裡的不認同讓我松了口氣——至少,這段婚姻并不被他們所接受。
過去我和桑岩幾乎從不談“前任”。一來是不願彼此難堪,二來我們都默契地認為,不提過去,是一種體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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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我們家住了兩周,後兩周她帶着小宇回了首鋼的娘家。”
聽到這裡,我終于明白,為什麼那段時間,桑岩總能毫無顧忌地見我——原來,他那時的“自由”,是生活裂縫中短暫透進來的光。
“他們住在家的那幾天,我們才真正看清這段婚姻的破敗。”他媽媽輕輕搖頭,語氣中是藏不住的疲憊與無奈,“即便在人前,他們也時常拌嘴。盡管竭力壓低聲音,我們還是不止一次聽到‘離婚’這兩個字。”
她說完這句,父親也坐了過來,加入談話。
“吵得最多的是錢。”他語氣平靜,卻透着沉甸甸的心疼,“她嫌桑岩為了讀書欠下那麼多政府貸款,太不不值了。覺得與其拼死拼活去讀書,不如早點找份穩定的工作,在加拿大過安穩日子。”
“可在我們看來,桑岩能考進那麼好的學校,又願意吃苦,是他的本事。他那麼努力,是值得被支持的。”母親接上話,“所以我們知道情況後,就承擔了他們這次回國的所有費用。至于桑岩的貸款,我們已經退休這麼多年,無力替他承擔了。”
我聽着,心裡一陣發沉,真的不知道桑岩以前的婚姻背後,原來是這樣的一地雞毛。
“她帶着孩子離開後,桑岩才真正敞開跟我們談起那段婚姻。”父親歎了一口氣,眼神望向茶幾上冒着熱氣的保溫壺,像是在回憶一個漫長又壓抑的過程。
“年輕人總覺得我們老一輩說的‘門當戶對’是老觀念、舊思想,”他緩緩說道,“可婚姻不是靠愛情就能撐得住的。教育背景的差異、思想理念的沖突,還有移民生活的重壓……一樁樁、一件件,足以讓兩個人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人,漸行漸遠。”
“她學曆不高,卻又不肯低頭去端盤子、洗碗——覺得那丢人。完全不像你那樣自立自強,當桑岩告訴我們你自己打工賺學費的時候,我們大家都非常喜歡你。”我現在終于知道第一次見面,當我和桑岩談到我在美國餐館打工時的奇聞異事的時候,桑岩眼神中的佩服和贊許是為什麼了。
“靠貸款交學費的日子一天天過得非常緊巴,所有生活壓力就都壓在了桑岩一個人身上。”父親說到這,語氣不自覺地低了下來,像是想壓住心裡的苦。
“他一直沒跟我們講,因為他知道,我們不會支持那樁婚姻。”母親歎息着,聲音帶着一點點哽咽。
說到這裡,她似乎有些猶豫,目光落在我身上,輕聲道:“他回來那會兒……還去看了中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