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遊坐在爺爺的肩膀上,雙腿搭下來,晃了晃。
他早就想好了今天要做的事情。
先去朱姐那裡一趟,然後還要去S區和區外的交界處,看看有沒有區外的人能和交易物資。
他每次和運輸員做交易都是在那裡,不過他們沒有固定的聯系方式,能不能碰上也是随緣。
運輸員似乎在每一次運輸污染物的時候才會靠近這裡,而新的污染物出現時間不定,童遊隻能隔幾天就去交界處碰碰運氣。
這麼想着,童遊突然身體一歪,差點被颠得滾下去。
童遊吓得心髒猛烈跳動起來,他剛才好端端地坐着,怎麼就差點摔下去了?
他低下頭去看,地上平坦,連個樹坑都沒有,也不可能是爺爺踩到了什麼。童遊維持着低頭的姿勢,正要看看身後有什麼,就又被颠了一下。
因為颠簸,視線亂動了幾下,最後定格在了污染物的腿上。童遊皺了皺眉,他發現爺爺今天走路姿勢有些奇怪。
兩條腿的肌肉漲起,這是發力的前兆,像是要跑動起來,但是它顧忌着肩膀上的童遊,雙腿隻是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極不安穩地走動着。
童遊擡起頭,深深看了爺爺兩眼,最後拍了拍爺爺的肩膀,讓爺爺停下了。
因為,前方就是朱姐所在的人類據點,他不能讓污染物跟着他一起過去。
緊接着,童遊很快發現,今天同樣不對勁的,還有朱姐。
朱姐頭疼欲裂,整個人都仿佛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之中,分裂成了細縷的腳原本隻能處于伸直的狀态,此時此刻竟然全都蜷縮了起來。
“我是不是要變成怪物了?”朱姐的臉色很不好看,白得發青,她苦笑了幾下,說話的聲音沒有以前大。
童遊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朱姐是在進入S區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生了異變。發現的第一時間,她站在人類據點的外圍,鎮靜地袒露着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從剛來的那天我就承諾過,我有情況發生,不會隐瞞你們。”
“我出現異變了。”
那個時候,據點裡還有不少人,但是沒有一個人看出來朱姐發生異變的部位是哪裡。
包括童遊。
朱姐的這個舉動是來和他們告别的,她不希望自己成為讓整個據點的人都異變的兇手。
但是據點裡的人都沒有對朱姐表現出惡意。
隻是說,如果要離開,那就在徹底變成怪物之前吧。
死亡早晚都會到來,據點裡的人在廢土裡彼此互助,互相取暖,他們無比珍惜身邊的暖意。
于是朱姐便留下了,日子一天天的過,她第一次異變的部位是腳,已經影響了她日常的行動,但是她不願意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狼狽,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如蹒跚學步般習慣着異變。
後來,她的兩條腿分裂成了四條,據點裡的夥伴陸續變成了怪物,先她一步,離開了據點。最後,這裡隻剩下了行動不便的朱姐,以及空蕩蕩的據點。
據點建立不易,一旦有人要離開了,在離開據點前,都會将自己的東西分給其他夥伴,到最後,離開的人越來越多,所有人的東西全都到了朱姐的窩棚裡。
童遊找了點水,放在朱姐面前。
朱姐拿起那杯水,雖然痛苦,但還會逗童遊笑:“等我死後,這裡就留給你。”
說罷,她又反複翻看着面前的一堆東西,西服布料、破舊鋼筆、殘缺的紐扣等等,這些全都是這個據點的人在離開前,留給她的紀念。
“這個西服布料的主人在進來之前,還在舉辦他的婚禮,聽說他的新娘特别漂亮。這根鋼筆......是一個作家的,他用第一筆稿費買下來了這支鋼筆。
“紐扣是一個小妹妹的,她說她家有個習俗,要把新生兒第一件衣服的紐扣一直保存下來,這樣孩子便會無病無災地長大......等我死後,我要留給童童什麼呢?”
這些在人類世界随處可見的東西,在這裡,成了他們曾經為人的唯一證據。
朱姐摸着自己凹陷的兩腮,長長歎息道,“我居然也要變成怪物了。”
“我怎麼就變成怪物了呢?”
人類在變成污染物的過程中并不好受,朱姐的語氣裡滿是童遊聽不懂的遺憾。童遊看着朱姐把水喝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但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最後,硬邦邦地說:“你變成怪物了我還會叫你朱姐。”
朱姐像是想笑,但她實在是笑不出來了。隻是看了一眼自己畸形的腿,又看了看空蕩蕩的人類距點,最後,她望向了頭頂的那片天。
鉛灰色的天空,分不清哪裡是雲哪裡是天,壓抑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好想在死前塗一次指甲油啊,大紅色才是最好看的。”
朱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近呢喃。童遊探了探朱姐的鼻息,确定朱姐沒有死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了人類據點。
他再次坐在了污染物的寬闊肩膀上,污染物自動朝着邊界走去,隻是颠簸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甚至幹脆停在了路中間,喉嚨間發出難耐的低吼,童遊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
它正在威懾什麼。
“啧。”躲在廢墟裡的沃自心低罵了一聲,對身旁的諸明知道:“狗鼻子嗎?怎麼這麼快就發現我們了。”
諸明知也沒想到這麼早就會被發現,他看了一眼前方空地上,三米高的污染物肩膀上坐着一個人類小孩,一手不安地摟住了污染物的脖子,緊緊凝視着他們的方向,明顯已經戒備起來了。
他們原想先跟蹤這個孩子,等他和污染物分開之後,再現身告訴他可以和他們離開這裡。隻是這個孩子過早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眼前的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有生存能力,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了對外界的忌憚,諸明知卻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算不算得上一件好事。
其餘的清道夫一臉凝重,他們鬼鬼祟祟地貓在了暗處,本該占據主動優勢的他們,此時此刻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都出來吧。”諸明知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骨節,先一步走出了廢墟,清晨的陽光刺得他眯起了眼,“成年人,在小孩子面前坦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