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精神分裂,之前那個沖動為他說話的青年不在,葉萊的臉上出現了他不常有的譏諷,讓那雙鳳眼格外冷酷。
“是啊,我多管閑事了,你就當我發瘋好了。”
傅尋硯靜靜地看着葉萊。
如果他真的像他的表情一樣,對自己充滿憤怒,那麼早該甩下自己走了,還會被自己堵在這?
想到這,傅尋硯忍不住笑了。不管上輩子還是這次,他一直以為葉萊是個成熟到可怕的人,可現在事實打了他一巴掌——葉萊仍然是個孩子,不管他處事怎樣穩重。
他的内核,仍然是個孩子。
“你笑什麼?”葉萊甩了傅尋硯一眼,下意識抱起雙臂以防禦。
傅尋硯還在淺笑,這讓葉萊的怒氣愈發上頭,但下一秒,他的怒氣便随着對方的話如潮水急退。
“沒有,隻是覺得,今天好像第一次認識了你。”
葉萊狐疑,他看着面前比他略高些的傅尋硯,對方新的造型在昏暗處充滿了壓迫感,但因為他在笑,所以反而多了些模糊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什麼第一次……你說什麼呢?”說到一半,葉萊像是恢複記憶般想起了剛剛,也就明白了傅尋硯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嗫嚅,垂下頭,绯色迅速從脖子處向上蔓延。
“我哪有……”
傅尋硯拍了拍他的肩。
“我并不是說你多管閑事。相反,作為C位你能這樣替我說話,我非常感謝,也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但這件事不是這麼處理的,現在要求一個處理結果并不實際。”
“為什麼?”葉萊問。
“因為……”傅尋硯看向舞台處,藍色的燈光裡幾百人來回穿梭。練習生、場務、攝影師……
“因為對于這個舞台而言,每個人,包括我包括你,都像金字塔的一塊,區别在于,你或許是尖頂那核心的一塊,而我可以是正面的,卻也可以是背後的,可以是側面的。”
“如果我出了問題,攝影師隻需要調整一個角度即可獲得原本想要的完美照片。”
“你覺得,明明有以上的方式,卻硬要花力氣将這塊不重要的木頭堵上,對于任務緊急的攝影師而言,現實嗎?”
葉萊沉默了。其實他該想到的,隻是……
“負責守護金字塔,負責修複金字塔的,負責拍攝金字塔的——沒有人會在我要求補上漏洞後感到開心,因為我不僅增加了他們的負擔,更是他們失職的見證。”
“綜上,反映問題的選擇對我完全沒有好處不是嗎?”
葉萊看着傅尋硯,對方的話語說得太過從容,從容到看起來受到損失的人不是他一樣。
“那怎麼辦?你就任由他們把你挪到後面去,挪到側面去?”
誰知傅尋硯接下來的話卻讓他不由得一個激靈,葉萊看着傅尋硯微微搖頭,嘴角露出一種複雜的,似乎是開心,卻又蘊藏着某種難受的笑容。
“真奇怪呢,你雖然出道了兩年,但似乎并不能看穿這件事背後的東西。”
“你能不能不講這些玄乎的。”葉萊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短短五分鐘的交談裡,傅尋硯一直在他面前當謎語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誰知傅尋硯隻是看了他一眼。
“我覺得,你似乎有些太相信這個節目了。”
有嗎?葉萊剛想反駁,但他驟然發現,好像确實如此。他知道節目代表着資本,不會真的善良到守護所有練習生的身心健康,可自從進入節目到現在……自己一直在肯定《新世紀》。
因為他看見,節目雖然窮,可至少花錢在舞台、在選曲上,所以——所以他認為節目整體是積極的,是正直的。
可這種想法真的對嗎?葉萊後背出了冷汗。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掉以輕心了。
這個節目,那個節目,所有的節目,終極目标都不是為了讓練習生實現夢想,而是——熱度。
追求熱度。
投入在舞台本身,隻是《新世紀》的一種策略,就像投入在炒作是《前進吧》的一種選擇一樣。
這一行為背後的動機,并不如他所想,是善良的、體貼的,或至少是正直的。也許,隻是一個冰冷無情的策劃,一個平衡所有後被提議的方向。
好人辦好事,庸人辦好事,壞人恰好辦了好事——這都是有可能的。
傅尋硯看着葉萊的唇色逐漸蒼白,眸光顫動。
“倒也不必這樣受打擊?”傅尋硯插着兜,姿态閑适,“我也沒說背後到底有多黑暗,隻是提醒一下你一種可能性而已。”
葉萊怔怔擡臉,依舊覺得有些暈眩,他強迫自己轉移了注意力:“那……”
“不管如何,先完成舞台。”傅尋硯勾住他的肩膀,将他從黑暗處推到了光芒中。
葉萊回頭,看見依舊隐在黑暗中的人,眸光發亮。
“隻有你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才不會被擺布——這就是我們當前唯一的解。”
他說得對。葉萊不得不承認,他遙遙看了看忙碌的人群,場記在呼喚着排位置。
葉萊走了過去,瘦削的肩突然變得比以前寬闊。
“啧,感覺畫面不是很和諧啊。”總導演抽空來了一趟排練現場,他從前往後以一種極具挑剔感的目光看了一遍隊伍,然後停留在傅尋硯這裡。
“傅尋硯,你站到右邊第二位來。”
原本站在第二位的練習生一愣,下意識張嘴:“導演,我……”
但他很快意識到不該多嘴,尴尬地往後退了一步,将位置讓給傅尋硯。
傅尋硯甚至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神色,這倒是讓總導演意識到,或許這個年紀輕輕的練習生早就猜到自己要做什麼。
位置一調整,傅尋硯變成了右護法位,可以說僅次于C位,鏡頭量直線上升。
盡管C位肯定是練習生們集體投出來的,但每年A班的站位可不是根據剛剛的練習生投票,而是節目組綜合目前全民投票數和再評級情況自行分配。
而傅尋硯,不論是全民投票數和再評級情況,都絕對在榜首,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該在左右護法其一。
至于導演為什麼一開始将他按在末流——大家心知肚明,隻是理解的大概不太一樣。
不明真相的,覺得肯定是節目組顧忌傅尋硯的“塌房”,而另幾個知道真相的練習生則終于了然——原來節目組一開始就沒有放棄這個爆點。
葉萊沒有回頭看傅尋硯,他直視前方的眼神暗了暗。
導演投放了一個誘餌,有人上鈎了,于是在背後之手的推波助瀾下制造了“領結事件”。至于傅尋硯知不知情……
葉萊覺得那不重要,這件事的關鍵本就在那些練習生的本心,如果他們不那麼惡毒,這件事不可能發生。
說到底,這其實都算不上什麼“試煉”,隻是一個巧合,一個蘊藏了不好的假設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