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軟綿無力的細雨不知何時有了漸大之勢,砸在鎏金攆轎頂上劈啪作響,天空像是籠罩着一塊漆黑的幕布,讓這轎中的唯一光亮顯得如此渺小不堪。
突如其來的停頓像是暴風雨前的甯靜讓宋子雲錯愕不安,她豎起耳朵貼在轎簾上,攆轎外除了暴雨聲,沒有一絲聲音,她卻在濕潤的空氣中嗅到了一絲血腥味。
忽然她身形一晃,龐大的攆轎順着一個方向轟然倒地,案上的銅鏡胭脂水粉連帶着一盞銅燈頃刻之間摔在地上,劈啪作響粉身碎骨。
黑暗如同恐怖的泉水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宋子雲悶哼一聲跌坐在地上,慢慢握緊拳頭,晚秋寒意伴着些許濕潤無孔不入,她隻覺雙膝疼痛更甚。
宋子雲輕輕地喚了一聲,“甜翠。”
沒有人回應。
冷靜,宋子雲環抱雙臂,暗暗告訴自己,敵暗我明,宋子雲,你要冷靜。
這台攆轎是皇家禦用,需十六位高大強壯的轎夫擡起,即便一人力不從心也不會全部倒塌下來,除非……不過刹那之間,十六人全部……
不,這不可能。
“臣等恭迎陛下下轎。”
陛下?
宋子雲慢慢擡起手将窗簾掀開一條縫,雨下得太大,她眯縫着眼睛隻見轎子四周有幾十個詭異得像是石墩似地死物将她的攆轎團團圍住。
忽然一道驚雷劈開漆黑的天幕,借着電閃雷鳴,宋子雲終于看清那并不是什麼石墩子,而都是身穿夜行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隻不過那些人都半跪在地上。
又是一道驚雷,宋子雲終于看清他們手上的長劍寒意森森,劍尖上的血珠與雨水混在一起,血腥味越發濃烈,鮮紅的血從攆轎的方向流向暴雨中,暈成血色瀑布如汩汩流水流向四方。
“陛下已成甕中之鼈,難道還要擺皇帝的臭架子嗎?”
宋子雲壓低聲音問,“爾等究竟是何人?”
“不過五年,難道陛下就不認識在下臉上這面具了嗎?”
宋子雲豈會不認識,這和五年前在麓山溫泉刺殺她的是同一批人,經過審問她才得知那批人是高廉為了謀奪帝位專練成的一批死侍,但當年不是已經被錦衣衛圍剿幹淨了,況且高廉已死這麼多年,豈會還有人效忠于他?
“不認識不打緊,這陛下總認識了吧。”
嗖嗖兩聲,一支短劍直射在攆轎窗框上,劍尖上的青色毒液順着劍身一滴一滴滲透在龍紋梨花木上。
宋子雲吓得叫了起來,恰巧驚雷劈裂雲層,雨如瀑布般從天而降,掩蓋住她的驚恐不安,那幾十人在電光中忽明忽暗,恍若鬼魅一般糾纏這攆轎。
指甲深深地嵌刻在梨花木紋上,寒意席卷全身,她止不住地顫抖,“爾等藏了五年,就是為了要朕的命?”
“我等自然得了新主子的命令。”
“新主子?敢問你家新主子是誰?”
雨珠大如簾子,擊打在青石闆上,宋子雲腦袋飛速轉動,大淵凡皇親出行,沿途暗線一定跟着大内錦衣衛,一般來說發現刺客之時錦衣衛就會在不驚擾聖駕的情況下悄悄解決,但如今這麼多時過去,錦衣衛依舊沒有出現,可見已被這群死侍全部解決。
這樣的情況下,通常錦衣衛會留一個活口回皇城複命,她隻要拖延至他回來便好。
宋子雲沉着嗓子冷冷地問道,“難道諸位今日來是想留朕活口的?”
此言一出,那幾十人統一抽出腰間長劍對準攆轎。
“這……”
“既然朕就要死在爾等手裡,諸位給朕一個痛快話,讓朕死也算做個明白鬼。”
手掌被銅燈碎片割開,猩紅的血液一滴一滴順着掌紋滴下,宋子雲撕下長裙一角,仔細包紮傷口,她要活下去,“怎麼了?諸位是死侍,怎麼連臨死前這麼一個小小願望都不能滿足朕。”
“你們愣着幹什麼!趕緊辦完事,主子還等着我等回去複命呢!”
“遵命!”
轎門被一腳踹開,躲在屏風後的宋子雲看見兩三個青面獠牙的面具赫然出現在她面前,“怎麼?就這麼等不及取朕的性命嗎?那就休怪朕無情了。”
一根細鋼突然崩裂,轎門兩側窄門一撤,射出無數條銀劍,沖進門的十幾個死侍轟然倒地。宋子雲也不知哪裡來得力氣,強撐着刺痛的雙膝推倒屏風,“你們以為本宮還想五年前那樣軟弱無能嗎?”
宋子雲拔出腰間佩刀,耳邊響起楚墨珣低沉的話,拒絕恐懼的第一步便是直面恐懼。
她緊緊握着刀柄直視這些面具,“你們不怕死,大可上前來取我首級。”
一聲雷光劈向半空中,映出她那張美得不可一世的臉。為首的死侍爆喝一聲,“她不是宋良卿!你竟然不是宋良卿。”
“是的,不是宋良卿,是我宋子雲。”
宋子雲按下身後機關,随後身手矯健地飛撲出攆轎,那龐大的攆轎頓時碎得四分五裂,身後來不及追出來的死侍發出慘烈的叫聲。
攆轎在雨中炸開太令人震撼,倒是吓住了那些死侍,他們面面相觑不敢靠近宋子雲,給了她逃脫的時機。
她拔腿便逃。雨簾密得能瞬間浸透她粉色衣裙,積水漫過她這雙最喜愛的金線纏枝鞋,鞋尖縫着一顆潔白如脂的東珠,鞋底是金線繡的祥雲紋,鞋是名貴的,卻不耐走。
她躲進樹林之中一路狂奔,黑夜和大雨如同将她淹沒在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