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邊疆。
遲緒策馬奔騰在廣闊的戈壁灘上,掠過白桦林時,驚起了滿枝烏鴉。骊馬四蹄踏碎淺淺的水窪,上面是還未融化的薄冰,水花濺在玄色箭袖上,凝成細碎的琉璃珠。
整個大漠上空無一人,隻有呼嘯的風從耳旁刮過,遲緒心緒沉穩,目光堅定望向遠方,忽地在風沙之中閃過一絲蹤迹,他反手悄無聲息地從箭囊抽了支白翎箭,箭尾對準那抹蹤迹。
這一瞬,所有一切都融化在他眼前,四周寂靜得仿佛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他屏息入神,如鷹隼一般的眼睛牢牢鎖住那抹稍縱即逝的蹤迹。那蹤迹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回頭略略掃了一眼拔腿就跑,可它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嗖的一聲,那隻箭又狠又準,順着簌簌的風射中了它的右腿,鮮紅的血滴在黃沙之中,很快被風沙掩埋,可那匹郦馬卻跟着血腥氣嗅到了蹤迹。
遲緒跳下馬甩出繩索套住了那火紅的尾尖。那是一隻赤狐幼崽,它稚嫩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幼獸的兇狠,可無論它如何露出獠牙,也逃不過被捉住的命運。
“困獸猶鬥。”眼中的赤狐在不停掙紮,不知為何遲緒想起了那一抹倩影,幼弟軟弱,父母雙亡,首輔強勢,自己明明是個女子,明明這般瘦弱,卻想用一己之力扛下整個大淵,“簡直癡人說夢。”
暮霭沉沙,穹廬盡染胭脂血。流沙似解甲老龍,赭黃色的沙浪正從西北方向翻湧而來,狂風撕扯着駱駝刺的枯枝,細碎的沙礫像千萬把淬火的鋼針,穿透羊皮襖紮進皮膚。
鮮紅的血與狡猾的赤狐沒有給遲緒帶來一絲的情緒波動,他冷漠地看着蒼茫起伏的沙丘。
淮北手執缰繩,策馬而來與他并肩而立,“鎮北王真是好身手,難得一見的赤狐也被你抓到了。”
“舅舅就不要尋我開心了。”
淮北說道,“若是姐姐姐夫在天有靈能見你這般,她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遲緒的目光停留在一根細長的枯枝上,黃沙将它卷起飄揚在漫天空中,它卻不甘就此妥協,在空中翻滾,硬生生地被殘風折斷,“方才我便看你策馬而來,已等多時,可是京城那兒有急事?”
“見你興緻正濃不便上前打擾,”淮北眼角餘光打量身後的将領,策馬而立站在離他們不遠處,他小聲說道,“洛凡,京城來了消息。”
遲緒看着籠中那隻赤狐還在做垂死掙紮,嘴角譏笑道,“宋子雲何時啟程去守皇陵?”
“宋子雲化險為夷。”
遲緒平靜的眸中閃過一絲震驚,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家舅舅,“當真?”
淮北點了點頭,将一封信遞了過去,遲緒打開一看,信中将幾日前朝中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詳盡道來,原本朝中禦史們鬧得這麼兇還以集體告老還鄉作為要挾,卻被宋子雲輕松化解。
遲緒幽幽地望着早已被黃沙掩埋的那半根樹枝,“朝中的風向變了。”
“宋子雲既然能在患有失憶症的情況下穩坐長公主之位,想必也是用了手段,這女人不簡單,此事之後你打算如何應對?”
遲緒說道,“宋子雲若是不能成為我們在朝中最大的助力,便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你想拉攏宋子雲?”
遲緒點點頭。
淮北擔憂地歎了口氣。
“舅舅為何愁眉不展?”
“這位長公主未出事前總向你伸出橄榄枝,想必先前有意拉攏你,而你隻是稍作回應,如今卻要調換過來,我擔心你已得罪了她。”
“得罪?舅舅說得哪裡話?每次她寄我情書,贈我私物,我都穩妥安放,也以女子平日喜愛之物作為回禮,我如何會得罪她?”
淮北又好氣又好笑,幹笑了半天道,“洛凡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平日裡隻曉打仗,并不知女兒家心思,她欽慕于你,可你并未給她正式的回應,如何讓她不生氣?”
“這有何難!”遲緒大手一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真有意于我,我即刻上折子求娶便是。”
淮北說道,“你有所不知,這位長公主的秉性京城那頭也偶有傳言,心狠手辣,順她者昌逆她者亡,若是她真的有意刁難于你,你将如何應對?”
遲緒開懷笑道,“舅舅多慮了,一個女子即便再心狠手辣她能狠過我?況且我不在意她的心思,隻要能為我所用便成。”
淮北笑道,“這是自然,我侄兒心懷天下,有文韬武略之才,豈會與一女子計較。若是他日兵臨城下,她若聽話,許她一個妃子之位,若是不聽,殺了便是。”
“舅舅說得有理。近日這位長公主殿下有何所求?”
“有倒是有。這位少年天子正廣招郎中給宋子雲瞧她的失憶症。”
遲緒道,“那我們鎮北王府也推薦幾位郎中給這位長公主,讓她瞧瞧我的真心。”
“如此甚好。”
今日天氣甚好,千縷曦光穿紅牆而下,檐角銅鈴輕響,驚起琉璃瓦上喜鵲紛紛,碎金流轉間,映得青磚宛如浮在雲中
宋子雲向來穿得豔麗,可今日卻着素色月華裙,素手撫過青玉闌幹上凝着的暖意,卻教階前新綻的垂絲海棠羞垂了顔色。
鎏金步搖垂下的明珠堪堪停在耳畔,如今已是晚秋初冬,可宋子雲偏偏手執一把檀香扇輕輕搖晃。
散了朝,宋子雲打了個哈欠,走出昭陽殿大門沒走幾步,有一人在不遠處等着她。
“何太醫?”宋子雲瞧着他這谄媚的笑容,“你在等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