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鑲在雲彩上的最後一絲金光黯然消失,山林間間或傳來幾聲鳥啼,悠長回蕩。
張太醫走後,姚雪喬裝模作樣哼唧幾聲。
總管見她恢複血色,帶走秋意,将她一人鎖在房中。
姚雪喬撚起三根金針,藏于袖口。
金針質地柔軟,本不适用于針灸,但手中三枚但經過特殊工藝,堅硬不折,不愧為禦賜之物。
張太醫是太醫院後起之秀,在裴府時她隔着屏風見過他的身影,俊秀挺拔,清瘦疏朗,最難忘的是他行針的手法,頗有母親雲瑛之風。
後來得知原來他的祖父和雲太醫師出同門,在雲太醫過世後悲痛不已,也辭官歸隐深山了。
先前她套出侍女的話,此地離京城不遠,她便期待着逃出生天。
聽說對岸的莊子是長安公主過去的住所,更是喜出望外,想來張太醫也是時候發現金針丢失,丢失禦賜之物乃大不敬之罪,他一定會折回此地。
可若是他動靜大些,鬧得裴府老太太得知,裴承聿又該對她橫眉冷對,譏諷她攀附裴氏門楣。
姚雪喬抿了抿唇,胸口如同堵着一團濕漉漉的棉花,沉重冰冷。
明明是他言而無信在先,口口聲聲讓她靜候佳音,結果她等來的是父親流放嶺南的“好消息”。
如此一想,她現在巴不得老太太知曉,非要怄他一回。
不過,比張太醫來得更早的是李欽。
燭火透過紅绡帳,為她披上一層淡紅的光暈,昏暗的房内,隻有她雪白的肌膚上泛出瑩潤的光,像一盞易碎的美人燈。
姚雪喬一絲不動坐在塌邊,十指緊扣身側錦褥。
入秋後風擠着門縫鑽進來,吹幹她脊背滲出的冷汗,寒意料峭。
嫁衣輕薄如紗,淋漓展現出她的身姿,俨然不是什麼正經衣裳。
可她此刻顧不得屈辱,嚴陣以待應付李欽。
李欽也身穿绯紅喜袍,秋風吹進熏染在空氣中的酒氣,隻遠遠站在門檻上就熏得她頭暈腦脹,腹中翻湧,又因整日不進食,唯有酸水泛濫。
姚雪喬皺了皺鼻子,兩彎新月似的秀眉蹙起,這副嫌棄的模樣落在李欽眼裡,熾熱的火苗非但沒減弱,反而越燒越烈。
他身形晃蕩,歪歪扭扭走來,高大的身影映在牆上,龐然如蓄勢待發的狂獸,看着嬌小盡在掌握中的姚雪喬,“聽說你病了。”
不是問她,尾音上揚,玩味十足。
“幸好有秋意,否則我已經死了。”姚雪喬觑着他的眸子,試探着問:“她在哪?”
李欽輕挑地勾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胸口,低聲暧昧道:“怎麼,裡裡外外四個侍女,伺候不來你?”
姚雪喬不着痕迹躲開,捂着胸口,嬌柔脆弱道:“我的心疾還會發作,你最好讓她在我身邊,随時準備行針。”
“好。”
他輕巧地答應,眸子裡簇起一團火,燒得姚雪喬渾身不适。
他喉嚨中發出古怪的笑聲,猝然貼近她的頸側,也不在意她的躲避,深深嗅一口,陰恻恻道:“在東宮打我的人是你。”
“你認錯了。”
李欽粗糙的指腹磨蹭她雪白的頸,緩緩扣住,“你不承認,沒關系。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非要你?”
喉嚨被他扼住,姚雪喬被迫擡起頭,有些艱難地咽了咽。
李欽冷笑,湊近聞她的鬓發,幽冷的聲音說道:“你可真有本事,攀得上裴承聿,哄得他為你掩蓋罪行,還帶你在馬車中尋歡。”
“你讓他碰過幾回?”
他認出是她,怎麼可能,當時她一直埋在裴承聿身前,隻露出一道背影而已。
姚雪喬聲音發抖,“你胡說什麼,我怎會與郡王有牽扯?”
李欽松開她,狠狠推她的肩膀,姚雪喬跌倒在床上,看着他醉醺醺的,渙散的眼。
侍女為她簪發時,刻意抽走尖利的金簪,她滿頭青絲隻松松挽着,如今松散垂落,擋在她眼前。
正好擋住她眼底越發堅定的,沉澱下來的決心。
李欽站得東倒西歪,欣賞着床上嬌豔如花的美人,嘴角勾起滿足的笑。
他看見了,姚雪喬縮在裴承聿懷中,好生嬌軟,光一個背影都迷得他神魂颠倒。
早在平康坊時,他就見證過姚雪喬不知羞恥死纏爛打追求裴承聿的場面。
裴承聿是冷清寡淡的神佛,可姚雪喬容貌動人,勾他動凡心也不是沒可能的。
李欽磨了磨牙,奚落她:“你為了你爹,賣給他任他作踐是不是?可他是郡王,頗得聖眷,身邊從不缺絕色的美人,你算個什麼?你看你,已被我囚禁兩天,甚至就在他名下莊子對面,他居然還沒發現你失蹤?”
“你說,倘若我就在他眼皮下占有你,他會如何?”
不會如何。
她與他無半分關系,該還的恩,欠過的情他早已回報,遠遠超出本該承受的範圍。
可這些不能讓李欽知曉。
裴承聿是壓在京城男子頭頂的高山,他們終其一生都難以脫離他的陰影。
于是就從與他有牽扯,疑似有私情的姚雪喬身上尋回尊嚴。
姚雪喬刻意拖延,讓他一時忘卻要辦的正事:“他很忙,不像你,整日飲酒作樂,荒廢時光。”
言罷,她撐起身體,可膝間被擠入一條腿,強勢往上壓着她。
李欽撐在她身上,醉眼看着她眸中流露的對裴承聿的仰慕之色,笑意更濃,像是摧毀憎惡之人珍愛的寶物。
“他忙什麼,忙着給你爹定罪,抄你的家,你白白給他玩弄,好生可惜。”
被戳中痛處,姚雪喬無法反駁,裝着裝着假戲真做,流出眼淚。
蝼蟻之力如何撼動大樹,她沒資格與他交易,更沒底氣與他理論,他毀約裝作若無其事她渾然沒有辦法。
酒氣撲過來,她猛地止住,看着逐漸放大的嘴臉,忍住惡心背過身。
李欽追到她耳邊,“你該來求我的,我會疼你憐你,不計前嫌呵護你。待我玩得稱心,我興許會将你獻給安定郡王,請他與我共賞。”
姚雪喬簡直要被他孟浪的言辭驚得說不出話。
此前她還什麼都一知半解的,經過與裴承聿的幾次意外觸碰,對于男女之間會發生什麼已經一清二楚。
他和趙池當然不可能隻是單純“共賞”她,何處賞,如何賞,她已經無法想象。
李欽樂意見此,她雪白的耳垂上有着羞憤不已的紅暈,眼尾更是猶如揉碎的花瓣,芙蓉泣露,魅惑動人,饒是他身經百戰,也看得渾身一熱。
他早先召集狐朋狗友,恭賀他新婚大喜,喝得酩酊大醉,見美人如此乖順,頗有故人之姿,心神一松什麼話都往外蹦。
“你很識趣。你姐姐若是如你這般乖巧,不鬧着非要跳湖,早就當上安定郡王妃了。”
“什麼?”
他并非在意身下人陡然僵硬的身軀,隻當她羞澀,揉着她的耳垂炫耀起無可抗衡的身份權勢,“你姐姐姿色惑人,趙池在揚州一眼看中,可她故作清高,惹惱了咱們郡王爺。趙池不吃欲擒故縱這一套,迫她跳湖讓李斐救上來,圈在李家還不是任由他玩弄。”
區區小官之女,不識擡舉,莫說趙池,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覺收拾了她。
李斐是姚雪竹的丈夫,原來當初親自登門求娶,并非出自責任,而是在向趙池投誠。
姐姐大約是不知情的,出嫁前她還提起過與李斐初見的場景,眼中有着意料不到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