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下,林風蕭蕭。
昨日綴滿紅綢,喜氣洋洋的莊子化為灰燼,濃煙熏得天色幾分暗黃。
清溪浮起灰燼,對岸莊子上的廂房内,紅紗帳墜落。
姚雪喬濃睡初醒,頭腦中緊緊繃着一根弦,勒得她重重揉起太陽穴才舒緩一些。
“小姐醒了?”侍女自屏風後繞出,捧來衣衫與銅盆,為她更衣淨面。
衣裳與她日常穿着樣式相似,連花紋都一模一樣,可見裴承聿細緻。
姚雪喬任由她們伺候,柔軟青絲散落,她擡手欲攏至背後,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疼。”她按住侍女為她穿衣的手,猝然攥了下,肩膀裡骨頭好似錯亂位置,扯住她的脖頸。
但難以啟齒的是,疼痛遠不及身下。
昨夜所發生之事零零碎碎在腦海中拼湊,她喝了李欽灌給她的烈酒,醉意朦胧,很無賴地纏着前來辦案的裴承聿。
直到身體異常火熱,才後知後覺原來那不是酒。
她中了下三濫的藥後居然扯着裴承聿,在浴桶裡坐在他身上,磨他答應幫她解決……
再往後,她閉上眼睛,不願回憶。
橫亘在心裡的,是姐姐姚雪竹的遭遇。
她避開侍女驚異的目光,不動神色抹掉眼淚。
侍女雙手垂落,看了看她眼角的淚花,“小姐稍等,奴婢這就去拿藥。”
她自稱冬青,做事利落又很懂規矩,讓姚雪喬想到一同被李欽囚禁的秋意,“我的侍女名叫秋意,她在何處?”
冬青搖頭:“奴婢不知。”
又不知道,姚雪喬失落地歎口氣,莫名有種仍在李欽囚禁中的錯覺。
冬青很快回來,得知她疼痛之處在肩上,愣了一下,轉臉又神色如常搓揉藥酒。
藥是裴承聿臨走前吩咐備着的,姚雪喬被他抱回床上時,眼尾含春,濃稠不散,累得擡不起眼。
昨晚裴承聿走後,一直是她在照顧姚雪喬,不敢懈怠。
雖說姚雪喬那時身上已經清理幹淨,但羊脂玉潤的肌膚突兀浮現幾道紅痕,腰側和腿内尤其明顯,好在沒有肩頸處觸目驚心,帶着旖旎暧昧的意味,經受過的恩寵可見一斑。
原以為她醒來後會面容羞澀,詢問郡王在何處,讨要個名分或是安慰,畢竟裴承聿是人中龍鳳,人人望眼欲穿的良婿。
但她異常乖巧柔順,好容易醞釀好,問的居然是她那侍女的下落,一刻也不想多留。
未免有些……豁達?
冬青收攏心思,眼前停留一抹新雪堆疊的白,是姚雪喬白皙透亮的肌膚,細膩剔透。
且不論門第,她生得這般漂亮,和她們郡王倒是容貌般配。
争取一下,當不了郡王妃,搏個妾位也很不錯的。
她可是郡王帶在身邊的第一個女人,必定地位特殊。
姚雪喬沒問裴承聿身在何處,她無顔面對,巴不得再也見不到他。
況且他事務繁忙,昨日抓獲李欽本該立即入宮複命,卻因她耽誤至半夜,想來今晨便已快馬回城,此刻正在收拾殘局。
此時此刻,她隻想回家。
盡管家中奴仆散去,空無一人。
不過父親罪責已定,太子餘黨也不該再為難母親,說不準京兆府已經發現她的蹤迹,她可能早已回到家中。
若是母親沒看見她,一定會擔心她。
她是不願告知她受過的委屈的,反正李欽已死,仇怨了結,何苦讓母親為她擔驚受怕。
但她渴望立即撲進母親懷中,哭訴她的思念和擔憂,聞着母親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如此想着,不覺紅了眼眶,“他……郡王何時送我回去?”
冬青如實告知:“待小姐身上好了以後。”
自然不可能等到徹底痊愈,隔日冬青便告訴她馬車已到。
離開莊子時,大總管弓腰伸手,态度恭敬。
冬青早早行至馬車旁,姚雪喬扶着她的手,踩上兀子時□□仍殘存着陌生的不适感。
見到車内坐着的裴承聿,她尴尬地想要棄車逃跑。
可他眼梢隻在她身上輕微停頓,看向側邊的軟墊。
姚雪喬隻好坐下,馬車動起來後,裴承聿忽然問她:“你哭過?”
這話沒頭沒尾,猝不及防,姚雪喬驚疑看過去。
他坐姿優雅半靠椅背,微微擡起下颌,等待她的回答。
刺眼的光穿過垂幔,落在他眉宇間,模糊了神态,卻能讓人感受到冷淩與壓迫感。
“我想我爹娘。郡王那時答應過我,會搭救我爹,可我聽說很快他就要流放去嶺南……”她眼淚說掉就掉,顆顆晶瑩,如瓊珠綴在腮畔。
眼淚沒哭進他心裡,他不為所動,“原來是為你爹娘。不是嶺南,是滄州。”
打探的目光被他冷漠的眼眸攫住,姚雪喬擡起手背,借着擦眼淚避開。
怎麼他還有些猜錯的遺憾呢?
不過滄州也不是好地方,地處邊疆,人煙稀少,好在路途沒有嶺南那般遙遠。
裴承聿繼續平淡道:“姚大人不分輕重,直言進谏,幫着鄭王拆太子的台,激化太子黨與鄭王黨的矛盾。如今朝堂之上,兩黨彼此攻讦,官場烏煙瘴氣。”
言罷,他停頓下來,耐心等候姚雪喬臉色無措茫然,有冤無處說的神色退下去。
然後他近乎殘忍,涼薄的唇告知她:“陛下年歲已高,忍痛割舍疼愛的長子,将太子貶至幽州,無召不得入京。姚大人乃始作俑者,本該以死謝罪。”
“胡說八道。”
姚雪喬不可置信望着他,全身一震,顫聲道:“太子罔顧律法,徇私斂财,為什麼怪罪我爹?他矯枉太子之失,何罪之有?”
遲遲無人回應她大逆不道的話,她眼中不忿之色隐去,有些忐忑低下頭。
裴承聿卻沒放過她,輕嗤一聲,語調疏淡:“姚雪喬,你知道你爹為何進奏。李欽已死,你們姚家大仇得報,已經足夠。若再胡攪蠻纏下去,姚大人這些年來動過的手腳,也經不住細察。”
最終,她不再說話。
連姐姐姚雪竹之死他都一清二楚,她一個即将流放的罪臣之女,怎麼敢逞口舌之快,得罪審刑院的主事大人呢?
就在她徑自失落時,馬車劇烈颠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