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被沙發遮住的宛雲不由暗暗皺眉。這對未婚夫妻正找沒人的地方說體己話,偏偏讓自己碰到。她不是熱衷聽牆腳的人,咳嗽聲就想站起來。
卻聽到宛今開口道:“我知道這麼問很傻,但關于終身大事,我實在很想……”似乎又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帶着疑惑的,“馮先生,你……你為什麼要娶我?”
這真是個好問題。
實際上,這是李家所有人都想問馮簡卻又不敢的問題。
宛雲以為唯一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宛今,此刻也正在疑惑地向馮簡求證。
“比起兩位姐姐,我并不是……”宛今頓了頓,顯然正在找措辭,最後索性直言不諱,“我以為你會選靈姐姐,她自商學院畢業,以後必然掌管李家企業。實際上,我覺得宛靈姐姐才是你的事業良伴。但你為什麼要選我?”
雖說是“兩位姐姐”,但也沒提到宛雲的名字。
暗地裡,人人都覺得李家長姊的名字向來隻跟“美貌”沾邊,而大家又默認馮簡這種務實的男人對這種虛有其表的花瓶不感興趣。
馮簡直接回答的是第一個問題。
“不,我們之前見過。”他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十年前,我曾在‘錦瑟’當服務生,和李三小姐是有一面之緣。”
宛今和躲着宛雲都一愣。
錦瑟為城中最知名高級女性會館,專門供富家小姐和太太消遣的地方,素齋,插花、茶道、書法、棋藝,也經常承辦各種茶會展覽和基金義捐。
宛今很懷疑地看着馮簡,欲言又止。不知是驚奇馮簡曾經當過那裡的“下人”,還是驚奇他對自己那個時候有印象。畢竟十年前,她還是跟在兩位姐姐身後黯淡的醜小鴨。
“一次舉辦茶會,我去送湯羹,結果失手把碗和熱湯砸到自己身上。當時李三小姐把你自己的手絹遞給我讓我擦拭。”馮簡言簡意赅,說到他曾經的落魄,态度如常,并不回避,“因為這點善意,十年來非常感激李三小姐。到如今能讓我為自己的婚姻作出選擇,我依着這點私心,選了宛今小姐為對象。我覺得宛今小姐應是好相處的人。”
“十年前的事情……”
馮簡難得一笑:“當時你才八歲,還沒我肩膀高。”
宛今咬着唇:“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如今才想娶我?”下一秒,卻是打心眼裡接受這個理由。謎底揭開,她在感歎命運的奇妙時再仰頭朝馮簡甜蜜笑出來,“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謝謝你記得我,我以後……會努力做你的好妻子!”
馮簡可能會料到宛今的各種反應,但仍被她過于滿意的表情和聲音弄得一愣,“嗯”了聲。
角落裡的宛雲也隻是略微提起嘴角。能把建立在利益上的婚姻說得那麼甜蜜和如意,大概隻有家裡這位天使般的小妹妹吧。
宛雲曾經猜馮簡當初選擇宛今的原因隻是因為妹妹性格柔和,不似宛靈處事過于鋒芒。不料居然有這段前事——倒也确實是難得的緣分。如果馮簡到現在還記得妹妹十年前的舉手之勞,這證明知恩。男人也許并沒有外界商場傳得理智無情,過于計較得失。
宛今似乎已經全面接收自己的婚姻,她低着頭,輕輕對馮簡說:“以後,請你多多指教。”
馮簡顯然不太知道說什麼好,便繼續用那種平靜的聲音敷衍道:“我會對你好的。”
宛今低下頭:“其實,我現在的身高大概已經能到你肩膀……”
馮簡不由再愣住,又尴尬站在原地一會,才勉強理解這是眼前的少女正邀請自己去擁抱她的信号。
男人顯然沒什麼柔情蜜意和被女孩主動表白的經驗,面對這種親近而很不自在起來。他微微皺起眉,有些抗拒。但面對眼前期待的少女,他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走上前去,動作僵硬地要擁住女孩。
然後觸上一雙清亮雙眸。
宛雲原本的位置是緊緊貼得牆,沙發将身軀隐藏得極好,無人能看清她在房内——隻要馮簡不再走上前一步,去擁抱宛今。
此刻,男人的身高使馮簡居高臨下地看着聽牆角的自己,于是宛雲眼睜睜地看着馮簡的臉色由震驚轉惱怒轉思索最終卻又恢複了如常。
——何泷對他的評語是什麼來着?好像是,好像是記仇吧?宛雲迎着他黑色無光的眸子,覺得自己有些頭疼。
馮簡已經從她藏身的角落裡收回目光。
他虛虛把手搭在宛今胳膊上權當擁抱,随即立刻松開,若無其事道:“你母親正在找你。”
宛今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輕聲道:“你不和我一起下去?”
馮簡隻說:“突然有事要處理。”
目光冷冷向宛雲躲避的位置一瞥。
待宛今離去,馮簡随手把房間門反鎖住,他動作停頓片刻後才沉着臉回頭,不由一愣。
宛雲的行蹤既然已經被發現,索性從容從藏身處走出來。
做的第一件事依舊是費力地去摸圍巾。但手臂長度有限,隻好轉頭求助:“馮先生,能否麻煩你幫我把沙發挪一挪,家母的圍巾掉到後方。”
馮簡看了宛雲明豔到若無其事的臉一會,嘴角微微一撇,倒也好脾氣地依言走過去。
男人的力氣輕易地就推動沙發,伸長臂準備把圍巾撿起來。
宛雲嘴裡客氣:“多謝妹夫。”
眼睛卻看到馮簡因為依舊彎着腰,單手撐着沙發背借力,露出手腕處一道紅色的疤痕。
——很大的一塊傷口,如今成了是鍺紅色,沉澱在皮膚紋理的深層處。原本是接近靜脈處的醒目位置,此刻被名貴的手表遮住并不顯露,但随着馮簡俯身,便順着袖口的滑落而展露人前。
馮簡如有所感,回頭觸到她好奇地視線。他眸光變了變,直起身來,倒是利落把袖口往上撩開,索性讓她把那道疤痕看個仔細。
——從手腕處一直延伸到手肘,巴掌大小,表面不平,現在看來仍然可怖,似乎是多年前留下的印記。
應該是燙傷……吧,宛雲并不太了解醫學。
也隻再略略看了一眼,随後收回目光,禮貌道:“男人在外打拼,總會受一些傷。”
馮簡起先還面無表情地看着宛雲,似乎等待她發表高見。聽聞此言,不由愣住。
宛雲再溫和道:“幸好現在馮先生功成名就,也算對得起曾經擁有過的疼痛。這便足夠。”
馮簡眉頭更皺,各種不得其意。
宛雲也不希望他得其意。
實際上隻是尴尬,隻是在漫無邊際地扯着閑話,若馮簡此刻能認真思考她說的人生大道理,她也好趁着他發怔的時候離開。最好是馮簡認為她是莫名其妙之人,别和自己計較。
果然,男人下意識地按了按額角。但一張口,他卻問了句和剛才的烏龍完全不相幹的話題。
他淡淡說:“敢問李大小姐,十年前你多少歲?”
這次,換宛雲一愣。
馮簡面無表情地替她回答:“如果我沒記錯,十年前,李大小姐也剛好和令妹此刻一邊歲數,也是十八歲?”
宛雲恍惚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