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請進了門,喬雲林還一副拷問犯人的樣子:“你來找我做什麼?”
“就是你讓我進屋的目的。”謝山停回。
哦。既然送上門來,喬雲林想,那我何必客氣,不抓住問個明白便宜了我那杯茶。
“你和我外婆很熟?”喬雲林問。
謝山停面上帶着笑,看着那張冷白的臉,搖搖頭:“算不上,但她确實是我同事。”
“這房子裡消失的照片,還有被抹去的文字,也是你們幹的?”
“當然。”謝山停說。
喬雲林:“原因?”
謝山停說:“崔思靈來滌虛城時,簽下了條約,消失的這些信息都是等價置換來的。如今她既然違約,城裡的東西,自然是要收回的。”
“違約?”喬雲林不可置信:“她是在工作時出的意外,這也算違約?”
謝山停糾正道:“不是工作時。那天她沒來上班,也沒有請假。準确來說,應該是崔思靈逃班,私自去了某個地方,在過程中出了意外。”
“但至于是什麼事,為什麼和你講了謊話,我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他聲音依舊平和,臉上依舊帶着點禮貌的笑意。
不過機械的話語,又緩緩重合了那雙少了點東西的眼睛。空洞、冷漠。
沒必要知道,就是這人現在也不知道了。
崔思靈平日很少回家,工作相關的話題更是提都不會提,所以喬雲林雖然被養在崔宅,但對他的這位外婆卻隻能算得上是一知半解。
當時被叫到醫院時,病房門口站着一個瘦高的紙皮人,也是這個紙皮人打電話去的崔宅,說他外婆在工作中出了意外,想要見他最後一面。
如果真如謝山停所說,意外是他外婆的私人行程造成的,那想來,那個紙皮人其實并不是滌虛城的東西,而是崔思靈捏出來的刍靈,擺在門口,哄他用的。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腦袋都掉了,還要費心費力做這麼一出戲?
她生前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看見了什麼東西?突然對着他說那些話,又會和那尊“神”有關麼?
如果不是意外,崔思靈又會是因為什麼才會死呢……
喬雲林壓下眼裡的情緒,面色不變地繼續問道:“那位虞老爺一直在叫我去見他,有原因麼?”
“虞老爺?”
謝山停似乎好久沒聽見這個稱呼了,半響,才笑着說:“他是崔思靈的老闆,條約出了意外,找你自然是因為這件事。”
“而且,你最近……沒發現什麼奇怪的毛病嗎?”
一個渾身都是毛病的人仔細斟酌了一下,才挑出來一個最近最讨人厭的。
原來是這樣。
難怪,自從崔思靈走後,他就愈發嗜睡,甚至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
原來是那什麼條約搞的鬼。
害得他空高興一場,以為是詛咒顯靈了,要他馬上去死。
謝山停接着說:“崔思靈簽了100年給滌虛城,她拿到了想要的答案,卻弄丢了自己的命。一百年沒到,自然得有人添補,畢竟那位老闆可一丁點虧都舍不得吃。”
喬雲林:“……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打工還債?在滌虛城?”
“倒也不是必須。”謝山停說:“你不去可以,但其他崔家人就有得挑了。”
喬雲林:“……”你在說什麼廢話?
不過說實話,其他崔家人是死是活,都和一個沒出過深山老宅的病秧子關系不大。
可這債是崔思靈的,那就無論如何也不該傳到别人手裡去。
更何況,如今崔思靈死得不明不白,還有一尊不知道飄在哪兒的流浪神。
都得有個結果才對。
這人神色冷冰冰的,不說話時尤其古怪。明明身份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病秧子,被崔思靈供在宅子裡二十年,想來提刀削個瓜都是在為難他,可這樣的人,卻偏偏冷得叫人不敢冒犯。
連那份安靜,也成了陰晴不定的前調。
“千萬别誤會,剛剛這些都是我老闆的意思。”謝山停眼裡噙着笑,文質彬彬地甩鍋道。
“我的話麼,自然不敢請你。畢竟喬少爺金貴……”
他坐得直,勾着嘴角,隻分了點眼神給那杯涼絲絲的黑水,沒再說話。
但意思很明确,他怕喬雲林毒死他。
現在這位是真想這麼幹,但問題來了……對啊,他能幹點什麼呢?
謝山停都有這樣的自覺,那老頭怎麼就少根筋呢?
請一個眼瞎耳聾還随身攜帶詛咒的殘疾人給自己打工,說好的不吃虧呢???
他問道:“如果我去,那些消失的信息怎麼解決?還回來?”
“可能?”謝山停說:“這得去問問你老闆——哦,不對,應該是你将來的老闆。”
老闆?
哦。
“姓虞的叫你來找我的?”突然背上巨額債務的喬雲林破罐子破摔道。
“不是。”
“那你是好心提醒我去上班?”
“也不是。”
眼看對面要請他滾了,謝山停不再激他,笑着解釋道,“你想想看,那位每天給你傳信,你沒回音,他不急也不惱,更不解釋,似乎無所謂的樣子。”
“可最清楚你不去會有什麼下場的人,就是他,不是嗎?”
“你是想說,他并不想讓我去,相反,我因此死了最好,對嗎?”喬雲林說。
謝山停回:“對。”
“……我得罪過他?”
“和這沒關系。”謝山停說:“但和你是刍靈有關。你應該也聽說過,老佛爺最恨刍靈。但他恨歸恨,卻沒權利說殺就殺,所以隻能用這種法子。”
“哄着那些刍靈簽下些糊塗條款,最後再用這些條款要了他們的命。他很擅長此道,樂此不疲。”
謝山停說:“我來就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最終的決定是什麼,去或者不去,都要小心老佛爺這個人。”
“那你呢?”喬雲林問:“你不也是刍靈麼?”
“哦?”謝山停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怎麼看出來的?”
“先回答我。”
“自然也一樣。”謝山停攤開手,“有求于他,簽了條款,替他賣命。一些無聊的流程,不是嗎?”
喬雲林沒說話,或許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響,才又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謝山停說:“崔思靈救過我一命,這是我該做的。”
他摸着指骨,目光從沒離開過對面這人。看得仔細,卻越想越不明白,和牆上的照片一樣。
算來他和喬雲林隻有幾面之緣,那時這人還隻有一點大。
可無論是牆上那些記錄他慢慢長大的照片,還是現在——寫在臉上的難聽話,生氣時的口不擇言,甚至委屈時會抿着嘴巴垂着眼……
難道是自己在簽下那份條約之前,就見過這人麼……
謝山停想,不過既然忘記了,想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