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石碑,丁念才如釋重負,再也忍不住了,随手抓了棵樹,彎腰開吐。
“……”
一旁的喬雲林看着源源不斷的嘔吐物,面無表情地後退了幾大步。
那營養不良的姑娘很能吐,完全是要吐出内髒的架勢。好一會兒,才虛脫的直起身,轉頭看向一旁的男人。
“不好意思,純屬條件反應,我控制不住。”丁念那臉白得可怕,吊着氣音解釋道。
條件反應。
喬雲林嘴角一僵,心說我長得是有多惡心,幾步你就吐成這樣,真是麻煩你還坦白給我聽了……
“不是對你哦,是——”丁念怕他誤會,想解釋,但又想起什麼,尴尬地打住了。
不是對自己,就是剛剛的謝山停了。
那就無所謂。
喬雲林大度道:“沒事,要休息會再走嗎?”
“不用不用……”
似乎是沒想到對面的人沒揭穿自己說了一半的話,丁念一愣,趕緊接上:“等會兒要到老佛爺用晚膳的時間了,是不見人的,我們趕緊走吧!”
喬雲林點了下頭,擡腳跟上。
離佛樓越近,霧越是濃稠,依稀能看見落在路上的石人石馬。
丁念一直在斜着眼瞟旁邊的男人。
這人去找老佛爺,難道也和自己一樣嗎?也是被抓來這滌虛城打工還債的?
可不對啊……謝監察那動靜哪像抓人呢……
丁念又想到剛剛和監察分開的時候,監察不知道是在客套還是認真,給旁邊的人丢下了句——
“可别忘人,我可是很歡迎你來找我麻煩的,千萬别客氣。”
……
雖說被當做空氣路過,也沒見得有被多客氣呢。
可這話從監察嘴裡說出來也太詭異了,再别說專門找人去送了,她被風先生卷成人肉卷丢在鬼母眼前還滾了兩轉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呢!
想起來就生氣,她遲早要手撕了破銀紙!丁念咬牙切齒,發下了第10086次毒誓。
可這要吃人的造型落在喬雲林眼裡就很奇怪,畢竟這姑娘看得是自己。
“我臉上畫了謝山停?”喬雲林突然開口,問道。
“啊?”丁念一駭,心說哪能,不然我看麼長時間早該吐得不省人事了。
她迅速調整面部表情,因為是偷看被抓,所以心虛道:“沒、沒有啊……”
“我其實就是想問問你,你去找老佛爺,也是為了條款嗎?”
“是。”喬雲林說。
“這樣子啊。”看樣子不介意被打聽呢。
時機大好啊!
丁念在鬼母手下打雜,偷奸耍滑最在行,因此方圓幾百裡的熱鬧她挨個湊了個遍,就沒吃不到嘴的瓜。
她揪着衣角,欲言又止了半天,還是對送到手邊的這口大瓜垂涎欲滴,終于好奇問道:“你和謝監察很熟吧?”
你什麼眼神?
喬雲林如實回答:“不熟,很生。”
丁念:“……”誰信?
看你這一言難盡的表情和否定的利落程度,丁念心想,不是不熟,得是有仇吧。
那就奇怪了。
誰都知道謝監察出門抓人總會帶着幾位風先生。
風先生嗅覺好,沒它找不到的人。
找到人了,不跑還好,要是跑,那銀紙詭異如風吹柳絮,聞着熱燙的人肉味,皮癬似的長進血肉,人瘙癢人害怕人掙紮,上手去撕,掀起一點就得扒皮割肉,不出片刻,就是血肉模糊爛成泥湯了。
丁念看着旁邊的一活生生的小子被掃帚掃進麻袋,吓得一動也動不了,被裹成了和亡魂一樣的蠶繭,才勉強留了條命。
可旁邊這年輕人囫囵一整個,别說掉肉了,看謝監察那樣子,怕是連皮都沒舍得讓他蹭破。
那這仇是哪來的?
難不成是謝監察動用了什麼不可言說的私刑?
我去???
丁念咬着嘴唇,絞着手指,心說這個混蛋玩意兒,怪不得人家小夥子談你色變呢!
喬雲林沒空看到丁念的多愁善感的面部走向,他不自覺的停了腳步,擡頭看向路中央的那尊天際巨佛。
和車站外的那模糊一瞥不同,滌虛城的風燈連成片,在這大霧中,他看得再清晰不能。
這佛身似是常年被雨水腐蝕,長出來許多大大小小的“眼睛”,爛瘡一般汩汩地淌着黑漆漆的膿水,這眼睛挨得細密,爬滿了手指,胳膊,臉頰……
原來他早見過這尊佛,喬雲林心下了然,就在那荒山之上,散落硬币的老樹根之下。
可惜徐瑞澤沒來,否則,他也會覺得這佛身熟悉——和他哥不一樣,他熟悉的應該不是佛本身,而是這些冒着黑水的“眼睛”。
小時候他總是被他哥身上的這玩意吓得睡不着覺,想來也不會忘記。
和樹根下的那尊佛又有些不同,細看這尊佛右手執的并不是什麼法器,而是九道盤龍般粗壯的巨鎖,千字萬字佛經壓身,自半空而垂落,落進了濃稠的白霧中,看不見盡頭。
風一吹,滌虛城就如梵鐘撞擊,鐘鳴一下,字字皆聲。
“這天鎖禁锢着誰?”喬雲林問。
丁念回道:“是罪人。”
“犯了什麼罪,這麼責問他。”
“不知道。”丁念搖搖頭,“應該是永生永世要受盡折磨,不可赦免,也不能赦免的大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