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杳端起茶杯:“臣女以茶代酒,敬殿下。謝殿下這些時日的相護,若非如此,謝杳恐難能這般順遂。”
元序不答,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茶杯。
謝杳一愣,忙收回手:“不知殿下相邀,所為何事?”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砰的一聲,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一個身披桃紅色繡花鬥篷的少女闖了進來。
“太子哥哥!你究竟在這裡見什麼人?為何失約不去府裡的宴席?”少女生氣地望向他們,眼中滿是對謝杳的敵意。
元序斂了笑意,向謝杳介紹道:“這位是孤的表妹,薛國公府的三小姐薛蔓兒。”
謝杳憶起姑姑同她說過的話,大晟的薛國公薛淩寒,洛陽人氏,乃當朝皇後的父親,其位高權重堪比一國宰輔。倘若不是朔光帝廢除了舊制,不立丞相,他無疑是大晟朝堂人人推舉的首選。
謝杳起身:“薛三小姐,幸會。”
薛蔓兒不屑地回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下笃定:這般好看的女子接近太子哥哥,定是别有用心。
她正欲開口刁難,卻見謝杳忽地轉過身,落落大方地對着太子說道:“太子殿下既有事在身,謝杳就先行告退了。”
“謝杳?”薛蔓兒驚愕地望向她,口中喃喃,“你是謝杳?”
“放肆!”元序用力将茶杯往桌上一摔,冰冷的目光中帶着徹骨的寒意,“太子妃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不止薛蔓兒,就連謝杳都被元序這番舉動弄得動作一滞。
大晟太子素有溫潤仁德之名,傳聞至今還從未說過他有與何人争執,亦或是動怒。
“國公府的宴席孤從未應過,談何失約?”元序絲毫不留情面,“倒是你驕縱成性,無禮至極,國公府就是這般管教後人的?”
薛蔓兒被說得啞口無言,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孤對你的容忍到此為止。”元序一字一頓地說道。
薛蔓兒見心思被點破,終是按捺不住,也顧不得其他,哭着跑了出去。
君王之怒,若雷霆萬鈞。
謝杳望着薛蔓兒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輕歎。
門外的蘇木和棠梨見狀都不敢言語,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對方。
蘇木心下一橫,伸手關上了門。
謝杳深吸了一口氣,擡眼望向元序:“殿下何必動怒,她年歲尚小,不懂事罷了。”
“年歲尚小又如何,孤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孤的太子妃他們怠慢不得。”元序迎上謝杳的目光。
“殿下素來溫潤謙和,此事若傳揚出去,怕是會誤了名聲。”
“孤不懼。”元序豪不猶豫地說道。
“殿下可以不懼,但謝杳卻不能推脫,是謝杳之過……”
“昭昭。”
謝杳眼睫微顫,少年聲音溫和,一如多年前在江甯時他喚她那般。
“你我之間何以如此生分?”元序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謝杳默不作聲,心中五味雜陳,大概是因為時間?身份?權力?又或許是這所有的一切,把他們從兒時的親近一點一點拉到如今的距離。
二人紛紛落座,相顧無言,惹得門外的蘇木和棠梨好一陣擔心。
蘇木焦急萬分,殿下今日怎麼回事,明明一直盼着能見到太子妃,怎的一見就啞巴了。
棠梨心中也犯起了嘀咕:太子殿下剛動完怒,小姐怎能這般直言不諱。更何況殿下還是為了小姐好,小姐倒像是全然未領情。
月見端着食盒,還沒走到門口,就瞧見這一左一右滿面愁容,好似霜打了茄子般的兩個“門神”。
她忍俊不禁地走近,蘇木和棠梨同時擡頭,望見來人是月見,如蒙大赦。
月見輕輕叩門,在屋内的人應聲後走了進去。
“見過太子,太子妃。”月見施完禮,提着食盒走到謝杳跟前:“這是太子殿下托師父給你做的長壽面。”
謝杳大驚,月見阿姊怎能在太子面前稱姑姑為師父,難道……元序早已知曉姑姑的身份?
月見知她所疑,迎上謝杳的目光,向她眨眼示意。
“月見告退。”
月見轉身極快地退出了雅間。
“快吃吧。”元序拿起茶杯給謝杳倒了一盞茶。
“謝殿……”
元序猛地擡眼,硬生生把她的話給噎了回去。
謝杳垂眸,思緒翻湧,若不是太子相邀,她很難來到紅塵樓。
她到長安後的這段日子雖然順遂,但難保不會有人暗中監視,因此她的一舉一動都慎之又慎。她遠離故土,心中難免思念與她同在異鄉的姑姑,卻也隻能忍耐,不然隻會給姑姑招緻禍患。這所有的艱難與荊棘,都被太子化為烏有,成了合情合理的坦途。
她用餘光偷偷瞥向元序,少年姿容如玉,威儀秀異,容貌可以稱得上是冠絕天下。更難得的是,他的眼眸清澈純淨,透着悲憫,如山間清泉,不染纖塵。
“嗖——砰——”
煙花跳躍升空,綻放出流光溢彩,點亮了長安的夜空。
謝杳透過雅間的窗子望出去,恰好能看到煙花的全貌,沒有一點遮擋。她肆意地笑着,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重擔。
這笑容映在元序的眸中,讓他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在無人知曉的一隅,少女欣喜地望向天空中盛放着的焰火,在她身後,少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少女,眼中亦滿是歡喜。
謝杳轉頭,迎上元序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她望着少年燦若星辰的眼眸,心念微動。
“生辰快樂!”元序粲然一笑,“願昭昭,歲歲不獨往,年年勝今昔。縱世事難平,亦不萦于心;縱四方難往,亦不辍于行。”
謝杳垂眸,眼底彌漫上一層霧氣。
焰火不絕于耳,響徹整個長安東市。
趁着聲響,謝杳輕聲開口:“子啟哥哥,多謝。”
“什麼?”
紅塵樓内外皆是一片嘈雜,元序沒能聽清她說的話。
謝杳笑着搖了搖頭,不欲再重複。
夜色闌珊,已将近戌時,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宵禁的時間了。
元序擔心途中生變,執意将謝杳送至謝府門口。
馬車剛一停穩,他就立刻起身,搶先走了出去。謝杳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後面,卻見元序忽地停住腳步,伸手把她護在身後。
謝杳眉頭微蹙,下意識摸向腰間的軟劍。
“蘇木!”元序聲色俱厲,“去查清楚是何人所為。”
謝杳環顧四周,不隻謝府門前,整條巷子都是一片狼藉,元序之前親手挂在樹梢上的燈籠被全部撕碎,散落在地上。
“這幾日一定要多加留意,小心為上,我會派侍衛暗中保護。”
元序的眸中滿是擔心,謝杳卻好似意料之中,神色從容。
“無妨,此番應該隻是個警告。”她淡淡開口,“這裡離東市不遠,他們也不敢鬧出什麼太大的動靜。”
元序離開後,謝杳又折返回來。
小巷恢複了原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随意一瞥,慢慢走到一棵柳樹旁,俯身輕輕拾起一片被遺落下的燈籠碎片,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果然有人按耐不住了,可這幕後之人會是誰呢?
那日之後,謝杳依舊隐于府内,不與長安任何世族來往。
時至清明,她來長安已三月有餘,這裡總算有了入春的迹象,府内的海棠樹露出了嫩芽,梁上有幾隻新燕築巢,萬物複蘇,一片生機盎然。
謝杳閉上眼,輕嗅春光,勾唇一笑:“氣清景明,萬物皆顯,正是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