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光二十一年中秋，愁雲慘淡，隐有暴雨之勢。
謝景小心翼翼地扶着元承雙走到院中，走幾步就停下休息片刻，生怕她動了胎氣。
“今日天氣不佳，不若我們改日再去吧？”
“正因如此，才更顯誠心。”
謝景猶豫着拿不定主意。
元承雙故作不悅：“我日日待在府中，都要悶死了。”
“那我們去城内的永甯寺好不好？”謝景退讓一步。
元承雙搖頭，态度堅決：“不，我就要去白馬寺。”
謝景拗不過她，隻好點頭答應。
馬車穿過熙攘的街市，不急不徐地駛向城外。
元承雙隐約感覺小腹微痛，她下意識捂住肚子，惹的謝景好一陣擔心。
“怎麼了？不舒服我們便回去。”
“無礙，可能是孩子在動。”
謝景俯身，貼在她的肚子上，側耳聽裡面的動靜。
“不管你是小丫頭還是小公子，都不許折磨你阿娘。”
元承雙忍俊不禁，笑他幼稚。
謝景也不反駁，隻凝眸望着她，悉心留意她的狀況。
洛陽西郊的白馬寺，門可羅雀，前來進香的香客不過二三。
謝景舒了口氣，還好人不多。
進完香，元承雙求簽擲筊，卦簽不甚落在地上，還未待她拾起，桃夭便匆匆進殿，輕聲通禀：“公主，驸馬，家主病重，請您二人前去。”
元承雙聞言，心頭一震，雙膝發軟。
謝景急忙攬住她，支撐她站穩，而後将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出白馬寺。
廟内的小沙彌在打掃佛像前的香灰時，發現了地上遺落的卦簽，他拾起一看，眉頭微蹙——第十四簽，下下。
* * *
皇宮的中秋夜宴上，衆人推杯換盞，竟無一人欣賞天邊滿月。
元序與前來攀談的人虛與委蛇了幾句，尋了個時機溜出殿外。
他倚在玉石台階上，優哉遊哉地望向遠處的天際。
一個内侍風風火火向大殿跑來，被他伸手攔下。
“何事如此慌張？”
“太子殿下，薛大人病重，請皇後娘娘歸鄉。”
元序擺手示意，命他速速進殿。
他默默思量，總覺得事有蹊跷，薛淩寒身子骨硬朗，也未曾聽說過他有何隐疾，怎會忽然病重？
翌日，聖上召來元慶，命他替皇後前往洛陽，探望薛淩寒。
自此，皇後日日前往大興善寺，為父進香，以祈父親能夠轉危為安。
這一切落在元序眼裡，作不得假，不免讓他覺得此番是他過于敏感了。可謹慎些總歸無錯，畢竟薛氏昔日的勾當還曆曆在目，有些事越真切，就越可疑。
黃昏前，元序策馬趕到紅塵樓。
月見見他前來，有些驚訝。
“姑姑可在樓中？”
“殿下，師父不在樓内，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回來。”
元序思忖了片刻：“待姑姑回來，你立刻告知她，洛陽恐有異動，孤請她出山一探。”
月見颔首，心中隐隐擔憂：洛陽？難道是大公子出了事？
中秋過後，謝杳的心中總是惴惴不安，她以為是這幾日過于勞累，身體不适所緻，故一連幾日，她都讓自己歇息下來，不時出門散心。
高歌見她如此，忍不住勸她再走遠些，遊山玩水放松心緒。
謝杳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前往楚州，去看一看陸瓊宇治下的城池。
途徑揚州時，她稍作停留，揚州城與三年前相比，人口增了不少，如今街上熙熙攘攘，一片繁華景象。
第五日出城時，馬車停下的片刻，謝杳掀開窗帷，目光随意掃過來往的人群，發現了一絲異樣。
這些進城的人大多衣衫厚實，應是自北方而來，她仔細打量着每一個進城的人，發現幾乎都是外來客。
久居江南的人根本不會在此時換上初冬的裝束，這般溫熱的天氣，他們卻連換身衣裳的時間都沒有，說明來者匆匆，應是為急事所擾，可如此大量的人流湧向江南，會是因為什麼急事？
難道長安有異？
她極快地理清思緒，若是長安動亂，恐怕各地早就流言四起，不會悄無聲息，北方并無災情，因而也不是流民南遷。
“怎麼都是些生面孔。”小滿口中喃喃。
謝杳望向她：“什麼？”
“這幾日，城中添了不少生面孔。”
棠梨蹙眉：“你是說揚州？”
小滿搖頭：“不止是揚州……還有江甯。”
謝杳心頭一震，小滿過目不忘，不會說錯，更何況這些人的衣着，她也絕不會看錯。
她漸漸生出一個極荒誕的念頭：難道聖上要對江甯侯府下手？
“不去楚州了，回江甯！”
* * *
元慶策馬趕到薛府時，薛府門庭冷清，透着一股怪異。
他顧不得多想，徑直進了府。
府内各處都是侍衛把守，與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管家見來人是他，急忙笑臉相迎，走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二殿下，家主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見。”
元慶眸光一沉，生出幾分不悅。
“不是外祖父傳信，召薛氏後人歸鄉嗎？”
“确是如此，可郎中吩咐了，這幾日家主不宜見客，否則不利病體。”
元慶極不耐煩：“那本殿何時能見到外祖父？”
“一日後便可。”
“怎麼不見永樂公主？”元慶環顧四周，也沒看到元承雙，不免有些奇怪。
“公主……早産了。”
元慶轉身欲走，又被管家攔下：“二殿下少安毋躁，公主那邊尚有驸馬，如今家主病倒，薛府還需您主持大局。”
“你威脅本殿？”
“老奴不敢，這一切皆是依家主之令行事，若有得罪，還望二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
元慶颔首，暗自盤算：不過闊别一年的洛陽，到底緣何這般草木皆兵？也罷，他倒要看看外祖父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哇——”
元承雙抱起榻上的孩子，輕輕拍了拍，左右晃着哄她入眠。
謝景聞聲驚醒，拿起一件衣裳，給元承雙披好。
“玄明，你别在桌案那兒倚着了，回書房休憩吧。”
謝景搖頭，态度堅決：“我在這兒陪着你，也能幫一幫忙。”
元承雙莞爾，招手示意他坐過來。
她慈愛地望着懷中安睡的孩子，輕聲說道：“我還沒想好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