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啊,怎麼所有和他聊這個問題的人都是這樣的反應?江迢心好累,覺得簡直不能再不好了。
為了趕七點的拍攝,他今早五點多就爬起來了,又經曆一上午的勞心費神,饒是活力如他也有些精力不濟。為了下午能保持精神,他需要咖啡續命。
然而用完餐,侍者卻端來了一杯茶。
江迢疑惑。
侍者充滿歉意地解釋道:“很抱歉,我們的主廚團隊目前暫停了咖啡服務,因為本季唯一合作的巴西達特拉莊園的“鑽石批次”咖啡豆已于一周前耗盡,咖啡師拒絕用任何代替品破壞完整的風味體驗。或許您願意嘗試我們的低溫冷萃古樹月光白,它同樣代表我們對風味表達的極緻追求......”
如果他沒有記錯,剛進餐廳的時候他好像有看見服務員端着咖啡送向其他桌啊......
江迢張了張嘴,正要詢問,卻發現坐在對面的楚卿朝一點也不意外,好像早就接受了這個說法,正端着釉面繪金邊的骨瓷靜靜地品茶香,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迢看了看自己手邊的茶,又看了看對面楚卿朝眼底隐隐的烏青,若有所思。
類似的情景他之前見過,還是很小的時候他爸媽為了不讓摔斷手的江明晏點羊肉故意讓服務員說餐廳羊肉已經做完了。
再結合适才楚卿朝莫名的沉默,江迢覺得他好像發現了什麼。
回攝影基地的路上,江迢實在沒有忍住,他悄摸摸地拿出手機和霍深分享他的最新發現。
【你覺不覺得我哥對卿朝哥的感情好像不僅僅是朋友那麼簡單?】
嗯?霍深挺意外,他剛要打字,就看見江迢發來了後面的信息。
【我原來以為他們是至交好友,現在發現好像不是,我覺得他可能是把卿朝哥當作親弟弟照顧了。】
【哎,怪不得他對我總是不耐煩。】
霍深表情複雜地看了看江迢給他發的消息,又看了看剛送他到公司門口的江明晏,感慨非常。
還好他從來沒有采納過江明晏在感情上的建議。
......
下午的拍攝有楚卿朝坐鎮,攝影棚的氣氛一掃懶散和拖延,每個工作人員都腳步帶風,無論是對江迢還是聶謹都格外友善,有求必應,一改上午連問句話都十分敷衍的态度。就連時尚主編許偲偲都親自下場指揮裝造。
娛樂圈本就是巨大的名利場,聶謹沉浮多年,對此倒是适應良好。她沒有浪費時間為難上午那些對她擺架子甩臉色的小人物,也沒有利用江迢的關系過多的和楚卿朝攀交情,而是抓緊時間利用這些似是而非的面子和許偲偲拉近關系。
互利才能使人與人之間的交情走得長遠,聶謹知道比起身份地位相差懸殊的楚卿朝,作為《ELEGANT》時尚主編的許偲偲才是她未來能用到的真正人脈。
化妝師正在幫江迢擦卸掉臉上的苔藓,這已經是被打回重做的第七套妝容了。在楚卿朝高标準高要求的挑剔下,所有人都感覺被扒了一層皮。江迢聽見化妝間衆人七嘴八舌絞盡腦汁的激烈讨論,内心怆然又絕望,真正被扒一層皮的是他!是他啊!
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他臉上粘了卸、卸了粘、他感覺再這樣下去他的臉皮都要被一起撕下去了。
一開始拍的時候他還總需要被提醒表情放空一點,不要顯得太陽光活力......如今被折騰了一下午,都不需要再控制什麼表情,他現在就是空洞疲憊麻木的本人。
眼瞧着化妝師要往他被擦幹淨的一半臉上添加污水腐蝕等元素,真的不想再卸一次妝的江迢開口了。他無視聶謹生怕他得罪人的眼刀,“我覺得楚總應該不會喜歡這個。”
“這一期的主題既然是AI新紀元,那楚總想要的破壞就肯定不是單純的破壞和污染。他想要的應該是對比和轉化,即一種能夠同時展現工業污染對自然的破壞和AI技術帶給環境修複希望的視覺效果。”
許偲偲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在遍地九漏魚的娛樂圈竟然還有這種外表和思想并存的藝人,更難得的是還很謙虛,不會半罐水響叮當還自視甚高。她看向江迢的目光從客氣變成了賞識,語氣也添加了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和,“你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江迢不懂藝術但是在霍深公司看過不少新興科技:“模仿共生葉脈或者半透明菌絲的修複過程?”
許偲偲若有所思。
陳窪注意到許偲偲的态度變化,不由感慨,一個聶謹一個許偲偲,江迢的性格還真容易讨年長女性的喜歡啊。他怎麼就做不到呢,真是嫉妒啊!
......
楚卿朝終于折騰完布景設計團隊,他看着江迢第八版妝容,總算露出了幾分滿意。
攝影棚裡的布局在五個多小時的重置中已經完完全全換了一個樣。巨型噴繪的森林背景裡,電纜纏繞着枯萎的樹木,黑色黏液緩緩從樹幹滲出,工業污染腐蝕侵蝕着早已枯萎的大地。唯一一點綠色是遙遠處一顆脈絡發光的巨型樹木,它不斷釋放着能夠淨化空氣的納米機器人,它們如雲霧一般漂浮在空氣中,一點一點地修複着四周被污染的一切。
江迢穿着回收材料制作的金屬夾克,一半身體已經被污染腐蝕,焦黑色的腐爛痕迹放射性蔓延至他的左下颚。他跌落在被污侵蝕的森林裡,左手撐地,黏稠的污水從他關節處流出,仿佛要将他和焦黑的大地連成一片。
灰藍色的矩陣燈打在他身上,他維持着楚卿朝要的絕望、掙紮和無力感。他其實不是一個會被其他人影響的人,每次隻要聚光燈一開,他就能做到心無雜念,不被場中其他人的動靜影響。
然而霍深在拍攝現場出現是他完完全全沒有預料到的,他布滿絕望和無力的眼睛下意識露出光芒。
“咔嚓咔嚓咔嚓——”幾聲快門聲拉回他的思緒,他有幾分懊悔,立馬端正态度,恢複情緒。
然而楚卿朝卻心情極佳地結束了這長達一個多小時、無比折磨人的拍攝。
“很好,不錯,可以了。”
楚卿朝看着相機裡最後拍的幾張照片,江迢的半邊身體已經完全和地上黏稠的污漬融為一體,掙紮絕望和無力籠罩了他全身,唯獨眼中的那一點亮光如漆黑夜幕中的一顆星子,點亮了從右側太陽穴順着血管生長、正頑強地對抗着污染的共生葉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