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焰年紀尚輕就承了萬年的神力,自是有些傲氣在身上,若是平日早就一把火燒了這狐狸洞。隻是礙于懷中這小家夥,硬是壓住火氣:“我看他不是腦袋不轉了,是腦袋不想要了!”
族長夫人知道這位小山神嘴硬心軟,脾氣大了點,但是對山中妖精仁義當先,便順毛捋道:“您看要不這樣,您下道令,讓山中所有妖族一起撫養,大家按時令排個順序。這樣孩子吃百家飯長大,跟山中各族也都比較親近,以後即便是半仙半妖這身份,也不會在山中當做異類看待。”
朱焰懶得與他們理論,心下也覺得強扭的瓜不甜,若是執意讓白狐族将這孩子接回去,恐怕也不會精心照顧。按他們說的,讓山中大大小小的妖族,一起照顧這孩子,輪換着來,壓力小一些。
而且大家都怕孩子在自己手上出事,也會更加盡心盡力。大不了就等到養大一些,能聽懂話了,再接到山神殿中由自己親自撫養。
“那就這樣,既然你們提出來的,那就從你們白狐族先開始。”朱焰将襁褓往老族長懷裡一塞,小狐狸嘤咛一聲,絨尾不舍地掃過他手腕,“一會我回殿中會下道令出來。到了日子,自會有其他妖族過來接替你們。”
朱焰撣去身上沾的狐狸毛,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恢複了往日的少年意氣。
“你們也知道,這孩子半仙半妖,又有天職,身份特殊,好生對待!”
朱焰收了長戟,化成了一柄幽蘭折扇,轉身正準備飛身回去山神殿中,又被老族長叫住,一臉不滿:“又有何事?”
族長滿臉堆笑,說道:“山主大人啊,這孩子早産,看着就是個體弱多病的樣子,氣都是虛的,可是不太好養活。您這邊法寶多,有沒有什麼仙丹、神器之類的,給這孩子續續命,您看這可憐見的......”
“哼,拐彎抹角,就是怕死你手裡,沒法交代了是吧?”朱焰指尖輕點狐嬰的眉心,金紋自他腕間蜿蜒而出,在小狐狸的額間留下了一道流光金印。
老族長看着他輕柔一點,動作行雲流水,潇灑随意,驚愕道:“這是......靈脈......?神族的靈脈印記?”
朱焰倒是滿臉無所謂,揚揚手:“從今往後,我的靈脈便是他的命鎖。隻要我還活着,他就死不了。這下可以放心了?”
白狐族長捧着小狐狸崽支支吾吾道:“隻是山主大人,神族的靈脈,隻會在遇到命定緣神,才會結脈相守,同生共死。您這......”
“這有什麼,等他長大點了,沒那麼容易死了,再解開就是了。”
朱焰生怕他再提出些什麼要求,足尖點地騰空,轉眼已化作流光,餘音飄在風中:“他若是磕了碰了,冷了餓了,唯你是問!”
老族長的夫人,看着神君走遠,才顫顫巍巍走上前來,摩挲着幼崽額間金印,哭笑不得地問族長道:“山主是不是不知道,靈脈一旦結成,再無斷開的可能了?”
“他出世就在山中,說是神界,也隻有他一個神族,沒人給他講這些,怕是真不知道吧。”老族長歎了口氣,“唉,看來山主這是要步老山神後塵,孤獨終老咯。”
族長夫人抻了抻老族長的衣袖,小聲說道:“老頭子,你說不會是咱們山風水不好吧。旁邊槐江山的山神英招跟花神,孩子都六七個了,咱們這邊兩代山神,怎麼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行了行了,别說人家的孩子了,看看手裡這個怎麼辦吧!”老族長說着,就将懷中的小狐狸交給了夫人,自己大搖大擺走到了前面。
于是,胡小七就這樣今天在猴妖處學爬樹,明天跟着豬妖在泥地裡打滾,高興了就學夜莺啼鳴,不高興了就奔上山頂,在山神殿門口對着月亮學狼吼。
千年光陰流轉,胡小七已從一隻懵懂的小狐,化形成了翩翩少年郎。
他繼承了白狐一族與生俱來的妖魅之氣,眼波流轉間,似有萬千風華;然而,那眉宇間卻又透着一絲天宮獨有的清冷仙氣,如九天之上的流雲,飄逸出塵。
他常伴山神,立于山巅,衣袂輕揚,宛若一株盛開的白蓮,純淨無瑕。令人移不開目光,卻又礙于他身邊那人,不敢靠近亵玩。
不過這株小白蓮在朱焰身邊卻是另一副模樣,撒嬌耍賴,上房揭瓦,毫無畏懼。
朱焰經過千年修煉,完全吸收了上古山神留下的精氣,自是神威浩蕩,若以原身出現,更是萬妖膜拜,心生敬畏。
除了胡小七。
又是一個平常的午後,山頂的主殿中如往日一樣,傳來朱焰壓着火氣的聲線:“你去天庭赴宴就赴宴,偷人家畫仙的筆幹什麼!”。
而下首拿着一杯茶水,歪歪斜斜靠着桌角盤坐的,便是剛從天庭赴宴歸來,仍醉醺醺的胡小七。
“怎麼叫偷呢?”他那雙皎圓的狐狸眼半睜開,望向不遠處的朱焰,嘴角含笑,尾尖有一下沒一下掃着白玉花磚:“不過是喝多了,不小心随手拿了回來罷了。哥哥莫動氣,大不了一會我睡醒了給他送過去就是了。一支破筆而已,也值得告到你這裡,他們天上這群老頭子可真是越來越小氣。”
旁邊侍奉的小妖感覺一陣酥麻,忙把眼神從胡小七身上移走,深深低下了頭,不敢再亂看。隻有朱焰依舊死死盯着他那雙深紅寶石般的雙眼,冷哼一聲:“好好說話!狐族惑術對我沒用,你再練多少年也沒用。把你那尾巴也收起來,别又弄得殿裡一地狐狸毛,今早剛打掃過。”
胡小七聞言,撇了撇嘴,坐直了身子,把狐狸尾巴圍在了腰間,聲音清亮了許多:“知道啦,明天我就給他們送回去,好了吧?”
“人家都找上門了,還等到明天?現在就去!”朱焰扭頭對着旁邊發呆的蛇妖吩咐道:“巴青,你跟着他,送完帶他回來,哪也不許去。”
“哥哥——”小七拖長了調子,撲到殿上,整個人往朱焰膝頭栽:“我不搗亂便是了,别又把我關在殿裡了吧!我才剛被放出去三個月......”
那雙眼睛勾魂攝魄,看得朱焰心口亂了一下,别開了頭:“你可知就這幾個月已經被人告狀到山中多少次?我算是知道了,就不該聽信你花言巧語,什麼下不為例,再也不敢了,連惑術都算不上,就是在純瞎說。以後你還是老老實實跟在我身邊,省得哪天闖下大禍,連我都救不了你。
胡小七梗着脖子還要再說些什麼,被旁邊的蛇妖巴青拽了拽衣袖,趕忙打斷道:“山主,小妖還是先帶着他去還東西吧,再晚點天門就關了。”
“去吧。”朱焰說完不放心,又補了一句,“定要寸步不離看着他。”
巴青使勁點了點頭,拉起胡小七就要出門,又被朱焰叫住,扔過來一隻玉葫蘆。
“醒酒湯,路上記得趁熱喝掉。今日殿裡煮了銀葉羹,等你回來便是火候最好的時候,莫要半路再跑到其他地方去。”
“哦。”
“今晚無風,回來後我們去山澗走一走。”
“好!”
自從那天後,胡小七回來就被朱焰帶在身邊寸步不得離,朱焰批文,他就在一旁磨墨;朱焰議事,他就在殿外數螞蟻;就連他沐浴,朱焰都守在屏風後,生怕他跑了。
恰逢秋盛節,山下熱鬧非凡,山上卻是冷清寂寥。
朱焰看着胡小七天天坐在殿中,一臉羨慕地望着山下衆妖采摘瓜果,布置宴席,也是心有不忍,才解了他的禁,讓他下山去與衆妖過節。
隻是這才短短半月,便又沒了蹤影。
朱焰越想越氣,自從共工怒撞不周山後,次焰山成了唯一一處連通三界之地,山中又庇護了萬種妖獸精怪,地位非凡,勢力衆多。
三界争權萬年來毫無休止,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地府鬼族想成人,凡人想修仙,而仙界又分成三六九等。三界各族戰事頻發,稍有不慎都可能将戰火引入山中,給萬妖帶來滅頂之災,也愧對上代山神所托。
朱焰這邊正想着這次把他抓回來以後如何懲罰,就聽得白虎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