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後,胡小七也再沒有問過朱焰從何處來,到何處去。隻是将他視為天賜的神迹,助自己成就霸業。與他愈發親近,終日相伴,不離左右。
朱焰也樂得其所,除了要時常想着,胸前的傷口被碰到要記得做出些疼痛的反應以外,這個凡人身份做起來還是挺得心應手的。
“七哥,今晚是咱們拿下燕郡的慶功宴,你可得多喝幾壇!”
“是啊七哥,咱們從一山寨山匪,能到今天占領一郡,全靠你帶頭!”
“我一人之力頂什麼用,還是靠諸位兄弟舍命厮殺,才能走到今天。如今還隻是一郡,東朝現在是強弩之末,将傾之廈,不出三年,咱們這慶功宴,定能開進都城,開在皇宮大殿!”
昔日太守府,如今已經被叛軍占領,府中那些藏酒源源不斷運進了宴客園子裡,胡小七一碗接一碗,後來直接摔了碗,抱着酒壇暢飲起來,腳下的酒壇堆出半人高。
在小七仰頭将第五壇梨花白傾倒入口,酒液順着脖頸浸透染血勁裝時,朱焰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施主,亂酒無禮節,迷惑失人道。小飲寬心,莫要貪杯才好。”
“和尚,知道啦,知道啦。平時我都聽你的,今天可是拿下燕郡的大日子,定要一醉方休!來!”胡小七突然翻身跨坐他膝頭,帶着酒氣的指尖劃過他的唇角:“你要不要也嘗嘗?這狗官府裡的酒,實在是佳釀,比寨子裡的那些玉米渣子好多了!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
胡小七臉上泛起了紅暈,眼神迷離,半個身子靠在他的懷中,夜光酒杯夜光杯磕在朱焰唇上泛起涼意,他卻是暢懷笑了起來。
在次焰山的時候,胡小七有時被派去天庭赴宴,也會喝得酩酊大醉回來。帶着一身酒氣躺在朱焰的腿上,撒潑打滾讓他給自己唱歌,也是這幅模樣。
“你醉了。”朱焰從他手中接過酒杯,将他扛在肩上,說道:“我送你回房休息。”
“诶!七哥!别走啊!我還有個大禮沒送呢!”
吵鬧的諸人看到首座的朱焰要将胡小七帶走,簪花郎忙出言打斷。
胡小七聞言,忙敲打着朱焰,從他身上又滾落到墊子上,敲着酒杯大聲喊道:“我沒醉!放我下來!什麼禮!快快呈上來!大家一起飽飽眼福!”
簪花郎拍了拍手,十二名绛紗舞姬如彩雲捧月般簇擁着雕花大鼓入場。鼓上赫然站立着一位蒙面女子,她身姿曼妙,輕紗遮面,隻露出一雙明眸,猶如大海中的明珠一般閃亮,引得全場諸人目光全都聚在了她身上。
簪花郎持酒站到了桌案上,大聲說:“諸位!尋花樓的頭牌,今日可是給諸位請來了!這位可是宮裡出來的舞娘,一曲鼓上尋花,名動京城。可惜因為太美,被人劃破了臉,才流落到了燕郡,尋花樓都是因為她改的名。我特意囑咐他們尋到了别傷了小娘子,專門等着慶功宴帶來,給大家也賞賞這傳說中的鼓上舞。”
“好!好!好!”
叫好聲絡繹不絕,鼓聲與酒杯碰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已經神志不清的胡小七,趴在桌子上,伴着鼓聲拿起一支筷子,敲着桌面,跟着音樂和而高歌。
蒙面女子足尖輕點,金鈴随着鼓聲在腳踝叮咚作響,轉身時腰間銀鍊突然崩裂,輕紗如煙霭散開,露出凝脂般的腰線。
“好!”胡小七拍案而起,玉箸敲着瓷碗應和鼓點更加起勁。
剛剛已經起身的朱焰,瞧着他這副迷醉的樣子,眼神一直跟在那舞姬身上,肆意的笑着,唱着,自己心中很不是滋味,卻又不能當衆帶走他,失了身份。
他不願再看胡小七為那女子拍手叫好,于是一個人退出了園子,走到湖邊,将路邊的石子扔進了湖心,靜靜地看着那一圈圈漣漪,從湖心泛出,再一點點消失于湖面。
湖面終會趨于平靜,但朱焰的心中卻久久難以平靜。
過了許久,園中止了樂聲,停了鼓聲,取而代之的,是驚叫,怒吼,刀劍聲,杯盞落地聲,瓷器碎裂的脆響,還有......一個女人瘋癫的笑聲。
朱焰趕回去的時候,胡小七安靜地趴在桌子上,一如往日安睡的模樣,脖頸處卻流下了一道血迹,順着桌面,滴在了破碎的酒杯中,滴滴答答,也滴在了朱焰的心尖上。
“為什麼,為什麼又......”
朱焰怔怔立在園子的門口,一個人喃喃自語,感覺胸口那傷口隐隐作痛。明明是不會感受到疼痛的□□,此刻卻仿佛被人用鈍刀割破了皮膚,一寸一寸剝離掉自己的外皮,又被刀尖捅進了胸口,露出森森白骨。
那女子已經被人按下,身後的雕花鼓鼓面破了一個洞,可以看到幾隻磨得晶亮的柳葉镖還粘在鼓面背後。
“你個賤人!我們把你從那種地方救出來,已經答應過了今夜就放你自由,你發什麼瘋!”
“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你們還真是憐香惜玉啊?真把自己當英雄了?呸!一群狗賊!”
這時名叫四姐的女人喊道:“不對!她臉上沒疤!她根本就不是舞姬!賤人!你到底是誰!”
那女人并不理她,對着胡小七喊道:“胡賊!我隻恨沒能親手把你腦袋砍下來!當初你殺死我爹,提着他的頭躲進山裡,讓我爹最後連個全屍都沒有,可想到了今日!我等了這麼多年,終于能給我爹報仇了!”
“你是......燕郡太守的女兒?”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這女人。
“你可還記得,那夜的太守府,血也是這樣濺了滿堂!”那女人放聲大笑,嘴裡吐了一口混血,又叫嚣道:“本來,我都已經安排好要選入宮裡,都是因為你!我守孝三年,家道沒落,最後隻能嫁給個末等芝麻官,結果你們又殺了我夫君!胡賊!你真以為你是替天行道嗎!你們救的這些下等賤民再多,又有什麼用!你們也配坐在這裡!呸!你!你!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朱焰沒有聽完她的話,徑直走向了胡小七,将他抱在身前,走出了園子。
“沒事了,别怕,我在。我帶你......回家。”
胡小七的頭靠在他的胸口,染血的手指勾住他腕間佛珠,氣若浮絲,緩緩說道:“和尚......我死後......記得......多給我......念幾遍......經......下一世......不想......再殺人......了......”
尾音消散時,朱焰腕上骨镯裂痕盡消,恢複平滑如初。他撫着小七那雙混上血迹的眸子,輕聲說道:“放心,睡吧,我們......下一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