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七在熱水裡,聽着朱焰叮叮咣咣一陣忙亂,漸漸感覺到室内不再是潮濕的黴味,擺放一新的木雕家具們,隐隐散發着檀木的清雅味道。
不多時,一間簡陋的茅屋,就被不太相符的深床高桌擠得滿滿當當,一床大紅色的喜被,點亮了整間寝室,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哪位官家小姐的閨房。
朱焰環視了一圈,注意到木桌椅上的邊邊角角,拿來胡小七舊的床褥和衣袍,将屋内所有的棱角都包裹上,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也去到桶邊,準備寬衣解帶,同他一起,共赴巫山。
“嗯?你脫衣服做什麼?”胡小七聽着他在身邊窸窸窣窣,伸手就碰到片溫熱肌膚,忙縮回水中,整個人往水裡沉了半寸。
朱焰扯開浸濕的衣襟,學着他的說法回答道:“自然是...耕地。”
“耕地你出去啊?在屋裡做什麼?”胡小七一臉疑惑,伸出手往角落指去,“鋤頭、耙子、水桶,都在那個角上放着呢。”
朱焰解腰帶的手僵在半空,望向了角落裡堆着的農具,聲音滿是寒意:“你說的耕地,是耕外面的地?”
胡小七也是一頭霧水:“你說什麼鬼話?地當然在外面,你們家的地難道在房子裡?”
朱焰被氣笑了,隻好又把脫下的衣衫穿回身上:“那幹嘛非要趁着晚上去啊!良辰美景,月色醉人,這麼好的夜不應該做些其他的事情麼?”
胡小七理直氣壯:“你是個鬼!就算你是個不怕陽光的鬼,可是大白天讓人家看到我家的鋤頭、水桶成了精,自己翻土、自己澆水,那還不得把我抓到縣衙裡好一頓拷打,說我是妖孽,一把火燒了我。自然隻能趁着夜深人靜,讓你去幫我料理一番。”
朱焰嘴上嫌棄,手卻撈起鋤頭耙子掂量,仔細研究這些都是什麼東西:“而且你不是算命為生麼?怎麼還要種地?”
“你也看到了,我要是隻靠算命,早就餓死了吧......當初買這房子,就帶着一塊房後的菜園,我也就種些白菜、蘿蔔之類的,夠自己吃了。本來現在應該是犁地的時節,不過前段時間我腳扭了,在床上躺了一陣,好久沒去打理了,也不知道地裡是什麼光景,怕是已經雜草叢生。”
“你腳扭了?怎麼扭的?現在可好了?讓我看看!”朱焰伸手就要往木桶中抓小七的腳踝,掙紮中撲起一地水花。
“好了好了,已經好了,你别看我了。”小七慌忙縮進木桶深處吐了幾個泡泡,霧氣氤氲中隻露個發頂,“你幫我把衣服拿過來吧,我跟你一起去,怕你找不到在哪。”
朱焰仍是不情願,“我們現在不愁吃穿,這地是不是不用種了......”
“這地是買房送的,不種白不種。而且這村子裡土地緊張,你不種荒上一段時間,就要被别人搶了去。”
朱焰聽着這熟悉的語氣,心中暗道:看來他這麼快就接受自己,也是本着白送的夫君,不要白不要的想法了。
看胡小七一臉哀求的表情,朱焰隻好滿口答應:“好,那我背你去,再給你帶把椅子,腳傷剛好也不說,今天又走了這麼多路,萬一再......”
“萬一再瘸了,那你說,别人見了我,是先叫我瞎子,還是先叫我瘸子啊?”胡小七滿不在乎地說笑,聽得朱焰心底一顫,是經曆過多少流言,才能漫不經心地拿自己的痛苦調侃。
“叫你公子,好看的小公子。走吧,去看看公子的地。”
胡小七那片菜地,距屋舍不過百步,也就三分大小,裡面雜草長到半米高,幾株幸存的白菜蔫巴巴蜷在角落,很是雜亂。
朱焰攥着手裡幾件農具來回掂量,始終拿不準該先動哪件,索性抄起胡小七腳邊的木桶就要往地裡潑水。
“你又做什麼?”胡小七耳朵動了動,聽到水聲撞擊木桶,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還沒有翻地就澆水,你們家是這麼種地的?你做了二十年莊稼漢,不會連種地都忘了吧?”
“我......”朱焰有喉頭一哽,堂堂山神來人間,隻是想和心上人纏綿,結果不僅要研習道法符咒、詩書禮樂,現在還要面朝黃土學種地?
朱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賢妻沒找到,自己倒是快成全能人夫了。
胡小七端坐在木椅上,侃侃而談,“頭伏蘿蔔,二伏菜。現在正是種蘿蔔的好時節,多囤一些,冬日裡炖湯最是滋養。”
聽着朱焰那邊遲遲沒有動靜,他歎了口氣,又緩緩開口:“你這翻土澆水,都是有講究的,勤澆少澆,淋底不淋頭;積水淹根,松土濕泡坑。雨後輕翻土,夜半來澆秧。之前我已經犁過一遍,把草都翻下去過,現在你再犁地,記得要輕一些,淺一點,将土翻弄勻和。撒種時隻要浮土鋪過菜種即可,不要埋得太深,還沒發芽就悶死了......”
朱焰握着鋤柄發怔,回想前塵往事,胡小七拜學于自己時,夏日貪眠,午課總是沒精打采,眼睛看着自己,身子晃晃悠悠就要倒在桌子上,如今自己倒是體會到了小七當年的煎熬。
隻是當年他滿門心思隻想着下課後去跑馬、吃冰酪,往後山馳騁,而自己此刻所想,不過是抱着他于榻上共眠。
朱焰在他的指揮下,幽怨地對着土地撒氣。可自從胡小七要走了自己的銀輝長槍做兵器,自己改用雙錘至今千年,早就不習慣拿長棍單刀之類的。那鋤頭在自己手中用着很不順手,不是甩飛出去,就是一鋤頭砸到自己腳上,小小的三分田地,忙完已經三更天。
“可以了。”朱焰抹着額角汗珠轉身,卻見胡小七已經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胸膛起伏,安然睡去。
仲夏夜的月光,皎潔又明亮,田野間蛙聲一片,蟬鳴相合,旁邊的荷塘傳來陣陣清香。朱焰遠遠望着那人在月光下熟睡的模樣,心中隻想着莫說輪回千年,便是要自己的命,也是要雙手奉上的。
朱焰走過去,蹑手蹑腳将他抱進懷中,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了他,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在唇上落下輕吻。
忽然感覺身上的人微微動了一下,腦袋湊到了自己的耳邊,聲音沙啞,燃起朱焰心底的火苗。
“回屋...還有塊地要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