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年前?”洛凕一時疑惑,思索片刻後又恍然反應過來,再看向陰陽鏡時,眼中已是詫異,“那時衆仙匿迹,原是因為——”
夫央不言,隻轉将手中鏡面翻過,晦鏡朝向洛凕。
其中竟是一張眉眼與夫央極為相似的臉。
雖看似是同一人,然而鏡中之人神情淡漠,瞳中漆黑,臉側攀附上扭曲的黑色紋路。洛凕一眼辨認出來,這是與那蔽日教信徒如出一轍的姿态,便心中越發詫異。
“這是……”
“蔽日上君。”夫央答道。
話音剛落,鏡中面龐生出變化。
先是洛凕自己的臉,再又變成了宋雲輕,緊接再往下,李言清、姬瑾、墨行枝……皆是洛凕熟悉的人。那些面容仿佛并非鏡中所見,而是站在眼前觸手可及一般,極為真實。若不是人就在身邊,洛凕幾乎就要它被騙過去。
幾番幻化過後,昏暗的鏡面最後定在一抹飄忽海藍上。而洛凕還沒來得及看清,夫央便将鏡子轉了回去。
“如您所見。”夫央說。
洛凕一時還有些恍神,許久才眨了下眼睛。
“灰瘴天、蔽日上君,不過是凡人給它取的名字。”夫央低頭望向鏡中,似是在透過其中看着什麼,“心魔、夢魇,也許這麼說會更為貼切。而在它被如此稱呼之前,它早就出現過。”
“不死不滅,由心而生,以執念為源。過去其緻使瘟疫橫行,凡界靈氣被蠶食殆盡,當時我們能做的,唯有将其封存于此。”
聽到此處,洛凕眉頭不緩:“既然如此,為何天道堂記載中從未提及?”
如此重大之事,天界非但沒有記錄在案,反倒還刻意捏造出一個理由,将它隐瞞了下來?
夫央頓了頓。
“……造成這一切的,是帝初。”
此話一出,洛凕頓時啞口無言。
“紛擾不斷,帝初心系蒼生,卻因此生出心魔,堕入執念。”夫央低下頭去,神情略有悲戚,“而為了不波及凡界,那位自盡于此,碎盡神魂将心魔封入鏡中。”
白龍隕天,吉兆大成。
洛凕此刻猛然記起蔽日教口中振振有詞的詠誦,隻更叫他心中悚然。那些人會對宋雲輕出手,其實早有預謀。
“……晦鏡為鎖,鈍劍畫牢。”他繼而念道。
那傳聞中的瘟疫源頭竟是如此,饒是他也難以置信。一為陰陽鏡,二為烏篁,所指也皆是鎮壓蔽日上君的封印。而其被掩藏至今,傳聞隻道妖物已被斬殺,便是為防有人居心詭測,放其重歸于世。
亦是因為倘若知曉瘟疫源自帝初,其他上仙定不會輕易罷休,更會引發世間大亂。
而想到此處,便有另一件事叫洛凕尤為在意。眼下看來,烏篁山莊的禍端竟越發蹊跷,封印着蔽日上君的烏篁流落到他手上,搞不好并非世事所迫。
洛凕再而擡頭問道:“三千年前的另一場瘟疫,以及烏篁山莊有關之事,你可有眉目?”
“我隻知是溯雲颠祖師出手封印。”夫央搖頭,“至于烏篁山莊,我并不知曉實情。”
“烏篁山莊?”卻聽鐘餘音突然道。
洛凕轉而看去:“你知道柏家的事?”
“八成是蔽日教的手筆。”鐘餘音哼了一聲,“蔽日上君總共就封了兩個,乾坤城的他們解不開,所以恰好遭殃的是烏篁山莊。山門一關,誰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當然是誰活着出來誰說了算。”
洛凕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如今塵埃落定,沒有誰再會替柏家說話。而鐘餘音的話點醒了他:“壬氏?”
活着出來的,不就隻有那一個人。
壬月儀。
鐘餘音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想也知道這些破傳聞有幾個真的,就柏家那幫古闆神棍,幹得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
“原來如此。”洛凕釋然一笑,“多謝。”
至少鐘餘音還算是個明理的人。
“沒事了?”鐘餘音說罷不耐煩地掃視過幾人,“沒事了趕緊滾,看着煩。”
“餘音,對人家禮貌些呀。”夫央無奈提醒道。
“憑什麼?!”這哄小孩的語氣叫鐘餘音頓時一怒。
見此事已了,洛凕便也不多去看那二人吵鬧。卻正打算起身離去,他轉頭一看,又見那邊另一方矮案上,李言清正兩手一疊趴在臂彎裡,打着呼睡得甚是香甜。
“……”
而宋雲輕見洛凕束手無策,思考了片刻便站起身,徑直走去毫不猶豫地一把把李言清拎起,也不管人有沒有清醒,往地上一杵就松開了手。
李言清猛一個踉跄,瞌睡是驚得徹底,慌裡慌張四處張望:“什麼?怎麼了?啥事情?!”
“可以回去了。”洛凕笑了笑。
*
不過才剛起身,洛凕又回過頭去。
“說來還有件事,權當是我自己好奇。”待那殿上二人看過來,洛凕再轉看向鐘餘音,眼神中帶着些許藏不住的好奇,又有些揶揄,“你在湖底長眠至今,是如何同鐘城主認識的?”
鐘餘音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詢問,神情錯愕一瞬,下意識和夫央對視一眼,又馬上移開視線。
“餘音?”夫央也笑了起來。
“啧!”鐘餘音胡亂撓了撓頭,一口氣憋了又憋,看上去極其不想說。
看人這副百般不願的模樣,夫央隻得歎了一聲,解釋道:“大概是八十多年前,我算着自己時日不久,就打算最後上來再看一眼。結果我才遊了一半,就看見上頭栽下來個——”
“總之這人救了我一命!行了吧!”鐘餘音大聲打斷。
洛凕聽罷一陣茫然。
這人看着兇神惡煞蠻不講理,倒還挺重情重義,小時候的恩記到現在,竟什麼都願意做。
“喔……原來你九十歲不是假的啊……”李言清揉了揉尚且惺忪的眼睛,含糊感歎道。
“閉嘴!”鐘餘音喝道。
夫央欣慰一笑:“多虧你們,我現在總算可以安下心來陪着餘音了。”
“誰讓你陪了!”鐘餘音朝人叫道,“回你那水裡去!”
夫央朝人露出副無辜且委屈的神情,眨了眨眼:“可你小時候整日守在湖邊,見不到我還會着急……”
這話一出,鐘餘音臉色木了半晌,随後緩緩低頭把臉埋進掌心,耳根在剛才片刻已經微微紅了。
洛凕笑得幸災樂禍。
“哇哦。”李言清仿佛目睹什麼驚為天人的事,不自覺感歎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