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巷子裡來了幾個化緣的僧人。
那僧人自然也是要問的。隻是季老爺還是不肯說,幾句話便把人打發走了,又抱怨幾聲連南煙寺都靠不住。
而緊接着又出了件怪事。
顧管家後來聽人說,好像是那幾個和尚帶着一個半大的小和尚。然後那小和尚不知為何,在銅錢巷裡把鎮上一戶有錢人家的少爺打了一頓,打得人半個月沒下來床。
這事一下就傳開了。鎮上的人都說是那小和尚年紀太小,往銅錢巷過一遭,不小心中了邪,才不由分說地打人。
“後來我也不清楚了。”顧管家低着頭說,“那之後,巷裡還是沒了人氣,最後幾戶也搬了出去,隻剩下我和老爺。”
“還有一事。”洛凕思索片刻,繼續問道,“後來的事我已知曉,但歸根結底,季老爺為何要把那蛇沉進池中?”
季老爺本可以将那袋子扔回河裡,或是抛去更遠的地方,為何多此一舉,獨獨綁了塊石頭沉進銅錢池?倘若覺得怪蛇邪門,應當是想離得越遠越好,乃至送去觀廟處理才對。
“這……”顧管家左思右想,卻隻答,“我也不清楚,說不定那時候老爺就中了邪……”
李言清坐直起來,很是不信:“不清楚?”
“二位并不像愚鈍之人,無端沉蛇,總不會毫無緣由。”洛凕察覺不對,再而追問,“此前還發生過什麼?”
顧管家說了這麼多,卻始終對緣由隻字不提,實在蹊跷。眼下這般猶豫的态度,便更叫洛凕确信,其中還有隐情。
而這次竟連顧管家也沉默了。
見人遲遲不肯說話,洛凕繼而勸道:“若是不講清來龍去脈,我要如何才能幫你們?”
李言清也皺着眉質問:“遮遮掩掩的,你們難不成故意要害人?”
“我們絕無害人之心!”顧管家連忙辯解,“隻是、隻是——”
他說到此處卻又沒了聲。而過去良久,他終是垮了繃緊的肩膀,吐出一聲長歎。
“那池子裡,還有我們家小姐在啊……”
洛凕頓時了然,垂眸道:“繼續說吧。”
*
“……小姐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喜歡和鎮上的一幫平民孩子混在一起出去野玩,還總說要當什麼大俠,就像聞名中原的嶽女俠那樣。老爺覺得這樣不合規矩,就把她禁了足,整日關在閨中學書畫,不許出門。”
顧管家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誰曾想,不出幾日,她卻不見了……”
“不見了?”洛凕問。
“我們叫上全鎮的人去找,找了七天七夜,連一隻鞋子都沒能找到。”顧管家說着攥緊拳頭,話語間滿是自責悔恨,“最後大夥都放棄了,說是恐怕自己偷跑出去,被人擄了。”
而就在他們回來的那天晚上,家裡的狗突然跳進池子裡,從底下叼上來一個香囊。白絲絹的,繡着紅楓,是季小姐自己親手做的,從不離身。
李言清倒吸一口氣:“難道——”
顧管家的聲音哽咽起來:“滿身的金銀首飾绫羅綢緞浸了水,重得像塊石頭,活生生把她拖進了水裡。沉了七天,泡得連人樣都沒了……”
洛凕看着顧管家,神情淡然,似乎并不為所動,隻靜待着下文。
“小姐下葬後,不過第二日,那怪蛇就來了。”顧管家低下頭,接着說道,“老爺認為是那怪蛇索了小姐的命,想請南煙寺的高僧來除妖。但在那之前來了個野道士,說這怪蛇死不了,得鎮着,最好是也壓在池底贖罪,這樣小姐才能走得安心。”
于是他們将布袋綁上石頭,沉入銅錢池,以為這樣便能慰藉季小姐在天之靈。卻沒料到自此之後反而厄運不斷,連整個銅錢巷也一并牽連了進去。
而也是因此,季老爺哪怕自己尋覓偏方也不再相信找上門來的修士。一面是連累所有人的心虛,一面是不敢再聽信他人的疑慮,十年間硬生生将季家憋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獨守這一條什麼也不剩的空巷。
“說不定,小姐也還留在這,記恨着我和老爺。”顧管家的脊背彎了下去,緊攥着手,聲音漸小,“她恨啊,她一定恨啊。要是沒有被禁足,她就不必半夜翻出院子,不小心栽進水裡……”
“可她是季家的小姐,哪怕她真的留下來要報複,我和老爺也——也狠不下心——”
聽到此處,洛凕心下也徹底明白,這才是季老爺不願離開銅錢巷、不願向人吐露實情的真正原因。
他舍不下自己的女兒。
即便如今在他眼中季小姐可能已經化作怨魂,可能才是導緻這一片禍事的真兇,但歸根結底,她仍舊是他的女兒,他又怎舍得讓人将她除去。
卻見顧管家說罷突然起身,還沒等人反應就往地上一跪,重重磕了個響頭。
“哎!顧管家!”李言清見狀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