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微一蹙眉,提袍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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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元殿。
瓷器破碎的聲音落了滿地,楚王殿裡的下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吱聲。
“你們怎麼辦事的?!本王問你們怎麼辦事的!本王怎看這梁慎好端端的,還能上早朝呢?”
齊商決氣得慌,急在府裡踱步。
明明、明明差一點就可以除掉這個心腹大患了。
可惜這死姓梁的命大!果然同自己預料的一般,非那忠心耿耿的樣!背地裡還有其他的主,不然他那樣步步緊逼,到底是如何活下來的?
齊商決咬着自己的拇指,很是焦慮。
梁慎做了他底下的人不久,他便發現梁慎這人出奇的聰明,他想幹什麼,使個眼色給他,他都意會。此後他看不順眼的人如何倒黴,他想拉近關系的人如何親近,多多少少都有梁慎的手筆。
看似什麼事都由他來下令,梁慎執行,隻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似自己想要的東西,梁慎無論如何都會送到自己跟前。
可事實上,主導權永遠都在梁慎手上,這和被架空了有何區别?!那些人親近的也是梁慎,而不是自己!
若非他母後提點,他恐怕是一輩子都要被梁慎蒙在鼓裡了!
齊商決理清了思緒,終于靜了下來,靠在椅上想着。
可再怎麼說,這般妙人難還是很難遇見,他實在喜歡的緊。若不是他還發現,這梁慎真和平王黨的人有交集,不然他是萬萬不會信梁慎真的别有二心的。
賢才不得為自己所用,那便隻是死屍一具,再多聰明也無用。
齊商決哼聲,揮手令仆人清理幹淨地上的碎瓷片,再同一旁的侍衛問道:“姓墨的那倆和李策呢?”
隻聽侍衛禀報:“主子,三人皆不知所蹤。”
他冷笑一聲:“給本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該死的墨玉萋說是要幫着本王殺梁慎,結果呢?!還妄圖謀合李策救她姐姐,一點都不老實,這哪裡是忠本王?分明忠的是她姐姐!這都還敢和本王談條件,”
侍衛聞言便跪了下來,道:“王爺息怒!”
“若非是那墨玉蘭同平王通風報信,本王早就…”齊商決恨得牙癢,巴不得親自将墨玉蘭千刀萬剮:“罷了,忤逆本王的,都隻有一死!本王和死人計較什麼。去,給本王查救梁慎的到底是誰,另外三人,死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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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時,街上沒人,都在自己家裡邊吃飯,太陽曬在街邊桃花樹上,風一過,就落下許多花瓣。
梁慎打馬而過,馬蹄踏着桃花瓣,一步一步碾成了泥。
一道倩影倏爾從蔭樹下穿過,石子剛好擦到梁慎的左臂上的傷口,梁慎扯住缰繩,将馬停下,垂頭看着地上的石子,他仔細瞧了瞧,頓覺疑惑。
上面像是拿刀刻了隻…烏龜?
梁慎看了眼,不以為意,揚起鞭子打着馬繼續朝府上走去。
沈亦伊坐在樹上翹着腿,見梁慎沒什麼反應,不禁笑出了聲。随後她站起身,撣了撣衣塵,踩着粗樹枝,以輕功飛掠,同那一馬一人一路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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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好不容易回了府上,将馬丢到馬廄裡,隻感慨着這下總算能好好歇息了。
他脫了官袍,隻覺傷口隐隐作痛,和撒了鹽似的,他将屋門合上,隻靠在木椅的腰枕上正想睡去,卻忽而感覺手臂一熱,這才疲憊地掀起眼,意識隻脆弱的停在想看看是誰,毫無力氣反抗。
“起來,别在這裡睡,你燒還沒退完呢,傷也沒好,死了我不好交差啊。”
清脆的女聲傳來,還未完全睜開眼,梁慎便覺得她的樣子在自己眼前似的。
沈亦伊抓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來,梁慎未動,沙啞的嗓音輕聲道:“平王…平王殿下為什麼要我?不過是楚王的棄子罷了…這官位升得如此快,還是他給的,遲早有人來頂替我的位置,早就沒什麼大用了。”
沈亦伊眨眸,彎眉一蹙,随後又哼聲道:“他當着陛下的面将你的官職撤掉?現在不過才是個皇子,真把自己當陛下了?”
梁慎聽了,卻搖首說道:“先後之子,在陛下面前,他的話語權比你想的要大得多,加之陛下對他寵溺至極。”
他一邊撐着身子起來,一瘸一拐的準備去打水燒水,沈亦伊見了,擰眉又說:“你家連個下人都沒有?你歇着,我去燒水打來。”
梁慎頓了頓,遲緩地側了側身子:“那都是楚王的人,打發掉了。”
沈亦伊将束腕拆掉,放在了木桌上,遂捋起袖子去院子井裡打水,回來時又問他:“那為什麼将李策留着?那天在浮生樓,我看你分明曉得他不懷好意。”
梁慎抿了抿唇,似是不想說,沈亦伊便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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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伊費了大勁将水燒好,将其挪到了小室,催促着梁慎進去,自己便坐在屏風外邊:“快去,我還有事同你講呢。”
聽見窸窸窣窣的褪衣聲,再是入水的聲音,沈亦伊長舒了口氣,定了定心,道:“我問,你答。”
“知道楚王要殺你,李策是他派來的,為什麼還将他留在身邊?”
梁慎隻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思考不了什麼,隻回道:“可用之才,應當珍惜…”
“不過…現在看來,沒什麼必要了。”
沈亦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道:“那墨玉蘭墨玉萋又和你什麼關系?”
梁慎撥水,洗了洗身子:“都為楚王辦事罷了,我從前并未見過這二人,隻聽楚王的話,他讓我出謀劃策置她們二人于死地,若不是你換了墨玉蘭的皮,也許還分不清誰是誰。而此次浮生樓被燒,不過也是楚王借李瞻之手除掉我與她們二人的手段罷了。”
沈亦伊聞言,撥弄着耳邊的小辮,思忖片刻,敷衍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也管不着,把你領到平王那,我的事就辦完了,保你不死,我已仁至義盡,浮生樓被燒了個幹淨,平王還要給我加銀子呢,給個答複,我好去交差。”
楚王步步緊逼,生性多疑,偏偏就是不信他這份忠,要殺他剜他,簡直就是逼他叛主。
他定了定神,道。
“去,明日午時,赴平王殿下的約。”
沈亦伊一勾唇角,聲音都雀躍了些:“成,明日你自個兒去搖光樓,我交差去了。”
随後便是人飛掠出窗的聲響。
梁慎靜靜望着無影的屏風,半晌無言,直至傷疤再次隐隐作痛,撈來薄衫出了浴桶,垂眸一瞧,一粗糙木盒擺在她坐過的椅上,歪歪扭扭的刻着‘褪傷祛疤膏’。
眸光微顫,他不自覺的揣在了袖兜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