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塗了沈亦伊的祛疤養顔膏,他的傷也尚未好卻,前幾天到現在,人都是昏沉的,大抵燒也還沒完全退。
他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便迅速披上了外衣。
梁慎轉過身去,看見了穿着墨藍勁裝的沈亦伊。
“傘還我,”沈亦伊朝着梁慎伸手,“我還有事要同你商量。”
梁慎緩緩掀起睫羽,沉聲道:“正病着呢,就算是齊商決也沒把我逼這麼緊過。”
“呸,屁事真多,不想辦事想偷懶就直說,”沈亦伊瞧他穿着白色寝衣,臉色蒼白的很,便問道:“真病了?”
梁慎不語,隻是拿了件绯色的長袖衫挂在身上,沈亦伊見了,隻是眼珠子轉了轉,一邊找着自己的傘,一邊問道:“看不出來,還喜歡的紅衣服。”
“我也喜歡,不過那是很久之前了,我師傅喜歡我穿紅的,”沈亦伊自顧自的嘀咕道。
“管人喜好什麼,也是平王殿下要求的麼?”梁慎坐回床上,他這回算是聽清了她說些什麼,隻是沒有過問。他一垂眸,便瞧見床闆上被沈亦伊捅出的洞。
他埋怨似的:“你上次将我床闆紮壞了,不如就拿那把傘抵?我喜歡得緊。”
“那個不行,改天給你個新的。”沈亦伊頭也沒擡,就在他房裡左瞧右瞧,硬是沒找到他把散藏哪了,便又翻窗出去了。
梁慎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又擡眼看向天花闆:“又走了。”
他阖了阖眸子,咳了幾聲,望着窗外靜默思忖,似乎是在想怎麼報複齊商決似的,不禁感歎道:“唉,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大理寺卿這官職方便辦事,他隻想多待幾天。
在投靠平王前…他得再觀望觀望。
“難啊,”他不禁歎出聲,隻聽一笑盈盈的女聲問道:“難什麼?”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中草藥味,梁慎被熏得嗆了兩聲:“咳…咳,我以為你走了。”
“走個屁啊,你發了熱不吃藥怎麼好?平王讓我保你命,花錢辦事,我沈靈向來說到做到,”沈亦伊白他一眼,背着那包裹就朝樓下的庖廚走去。
梁慎輕輕皺了眉:“啊…我家庖廚你都知道在哪,盯了我這麼久啊…莫非月初的那鎖是你換的?是将原先的撬壞了麼?難怪隻翻我家的窗和牆。”
沈亦伊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那怎麼了?要是沒我你這小命都不知道丢哪去了,”她哼了一聲,氣鼓鼓的下樓給人熬藥去了。
“小性子倒使得多。”梁慎斂睫,如此嘀咕着,轉身又縮回了被窩裡。
*
梁慎一覺睡到了午時,恰巧碰上沈亦伊端了碗來。
“喏,熬了兩時辰呢,快喝。”梁慎便起了身,接下瓷碗一飲而盡,他抿掉唇上的苦汁,擡眸看向沈亦伊,遞給她,誰知碗裡竟多了塊蜜餞。
他有些錯愕的望着沈亦伊。
沈亦伊環臂靠在椅子上,瞧着他愣神的樣,蹙起黛眉,輕擡下巴示意他:“看什麼看,燒傻了啊,吃啊。”
他未動,隻翕了翕唇。
“怕有毒嗎,那你别吃了,趕緊給我丢了,要不是瞧你那可憐勁,誰還專門跑去買蜜餞!”她咬了咬牙,劈手欲把碗奪回來,梁慎巧妙撤手躲掉,沙啞的聲顫了顫:“我吃。”
他斂睫,撚着那塊沾着藥汁的蜜餞,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唇間的苦澀散了許多。
事實上過于甜膩了…
他其實并不喜歡吃特别甜的。
窗邊吹來的風散了許些袅煙香,輕輕飄渺着,如同薄霧一般。
沈亦伊似乎知道長明說的古怪是什麼了。
看得見,摸不着。
她垂眸,隻見梁慎精瘦發白的指還沾着糖漬,隻見他微斂的眸子,隻見他蒼白又因發熱沾染绯紅的頰。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太兇了。
哪知道這人看起來挺能幹的,卻這麼脆弱。
涼風撥弄着耳邊雲鬓,淡淡的薄香輕輕拂動玉簾,她的心似蘆葦撓樣的,說不清,道不明。
梁慎瞧她不吭聲了,便讨好道:“好吃。”
沈亦伊聆言,哼了一聲,就應了他:“算你識相。”
她倚在椅上,撥玩着自己衣上的珠鍊,四處打量了一番,見找不到自己的傘,便又打量起了梁慎的臉。
她的眼神掃過梁慎臉上的那道疤
梁慎端起床邊的茶盞,茶早已冷了,他不動聲色的抿了一口:“在看什麼?這道疤嗎?”
沈亦伊見梁慎虛虛的一指自己的眼下,便點點頭。
梁慎輕笑一聲,緩緩說道:“小時候同同窗玩鬧時刮的,本來沒在意,結果長成如此一道疤,我幹娘還心疼我許久。”
沈亦伊想了想,這幹娘應當便是那死去的裘氏。
梁慎忽然起了身,提起瓷壺也為沈亦伊斟了一盞冷茶,他掀睫,不鹹不淡的來了一句:“不知道你覺不覺得蹊跷,我去了浮生樓後,這才後知後覺些詭異。”
“既然齊商決已經決定要在浮生樓殺我了,那你救我那天,齊商決還專門派人來大理寺堵我,豈不是多此一舉?”梁慎彎眸,輕笑一聲:“所以,那天追殺我的人是假的,不過是你和平王演的一場戲罷了。”
“對嗎?”
沈亦伊聞言,蓦然頓住,剛端起的茶還未動,她長睫下黑白分明的眼,正晦暗不明的盯着他。
梁慎平靜地看向她,竟一瞬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覺得、如果要他形容此時的沈亦伊像什麼。
大抵是、毒蛇的獠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