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四起,透過窗,輕撫二人的頰,時令初夏,風裡摻了些暖意。
梁慎和沈亦伊出去後,替墨玉蘭滅了火燭,阖上了門。
“現在如何?什麼時候回長京?”梁慎踏在吱呀作響的木闆上,輕聲問道。
沈亦伊望向窗外,歎了口氣:“明日,把墨玉萋帶上,再讓歧禮把蕪花帶回來。”
她受的傷多些,畢竟楚王一半的人都去追了她,腿上的束褲如今正洇着血。
她疲累得眼皮子掀都掀不開了,卻聽梁慎問道:“你去承望樓幹什麼?”
沈亦伊抻腰打了個哈欠,敷衍他道:“關你什麼事啊,我想去就去。”
“同我講講呗,作為交換,我也可以給你講講我以前的事,”梁慎輕哂,似是在同她交易:“以及你想知道的事。”
沈亦伊聆言,隻心想:
編造的故事再如何都隻是謊言罷了。
而不巧,她擅長戳穿謊言。
他若是敢撒謊……
她細眉輕蹙,眼眸輕顫,似是在打量他,忖度片刻,她道:“成。”
二人進了賬房,沈亦伊便拉了把椅子,倚在上面,便阖着眸子慢聲叙着:“八歲前,我便同師傅待在一起,後來她走了,我找了她三年,沒個結果,直到我十一歲,便傳信說是讓我去承望樓。”
……
十一歲的她已經習武八年之久,她師父誇她聰慧過人,将師父的本領學了七七八八,将她捧在手心裡,可寶貝這個小徒兒。
她同别人動手,都是她赢,可那畢竟是同齡人,哪能比得過她這個從小被帶在師父身邊的呢?
頂多算個半吊子,能過兩招就差不多了。
可這一次,入了承望樓,同她打擂的不是同齡人,不是半吊子。
她被揍得遍體青紫,趴在‘鬥獸場’上起都起不來,最後還是被人踹下去的。
血迹沾得到處都是,殷紅似綢緞般汨汨的流,擦藥時疼得閉不上嘴,隻知道叫喚好疼,眼淚糊在臉上,血水留在眼眶裡,一時分不清是恥辱還是不甘。
那時候還不是三月一次的打擂,是一月一次。
梁慎打量着她的神色,隻見沈亦伊淡淡的、恹恹的,很是無所謂的樣子,可她見他毫不掩飾的看自己,無語的翻個白眼,咽下話頭不說了。
剛開始的第一年,她心高氣傲,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次又一次的疼痛,逐漸磨去了她的棱角,她的銳氣。
這裡再也沒人捧着她疼着她了。
沈亦伊垂眸。
這些話她沒能說出口。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靠失敗的過去、博取同情的人。
梁慎看她似乎是在仔細回憶一般,又問道:“怎麼不說了?還挺有意思的。”
沈亦伊瞥他一眼:“把你丢到那鬥獸場去看你還有不有意思,站着說話不嫌腰疼。”
她懶得再和梁慎扯皮,斂了睫,又道:“得虧我師傅教得好,我底子才打的牢,時間長了,内力也更加深厚了些,也不再是隻會些三腳貓功夫的小孩了。”
待到及笄之年,她送了自己一份生辰禮。
她終于打敗了所有人。
數十場不歇的打擂,即使身上帶着青紫,臉頰腫了一塊,她也是笑着的。
在她成為頭牌打手的後,十五歲的她告訴二十歲的妙嫦:
“不是說,成為頭牌打手你可以完成我的願望麼?”
“這裡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所以你放我走。”
妙嫦哪能放的過這個招财樹呢?她拉起她的手,輕輕撫摸,溫聲似勸:
“可以倒是可以,隻是,出我們承望樓,要挨三十鞭呀?”
她定定的看向妙嫦,毫不猶豫的應道:
“好。”
得虧隻是普通鞭子,不然,她這身内力武功都得廢個七七八八。
盡管是皮肉之苦,怎麼說都是傷了些筋骨。
浴血而出承望樓,卻是狼狽得連站都站不起來。
她好不容易翻了個身,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紅霞,往旁啐了口血沫,自顧自的笑。
痛快啊。
妙嫦瞧那血人躺在樓門口,自己看了也覺得心驚,她扭着腰肢,拿着圓扇遮着自己半張臉:
“起來,别在這死了,砸我招牌呢。”
她曉得這人倔,卻不知這人對自己能這麼狠,那三十鞭本來也就是為難她的,本來就小姑娘一個,同自己求求情不就是了。
本來…自己也有求于她嘛。
“你别躺這了,我瞧你武功尚可,也狠,妙嫦姐姐我啊,給你個活做,好不?”
“老娘好不容易挨了三十鞭出來…你還想壓榨我這個剛及笄的小姑娘…”
她擡眸看向妙嫦,恣意的笑道,露出滿口血齒。
“哈,找誰不行,偏偏找我啊?”
“我不幹,我還要去樓蘭,去好多好多地方玩呢。”
妙嫦笑意盈盈,彎腰斂袖,扇子輕點了下她的頭。
“哎,就是在樓蘭,這活你做不做?”
她又搖搖頭,伸出一根指頭。
“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幫你做。”
“出承望樓的人,不許再打三十鞭了,差點給我疼死了,打…八鞭吧,改成三月一次打擂,一月一次累死人了,每天提心吊膽,另外,你以後賺的錢,分我六成,就當我給你幹活的酬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