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留餘溫,燕行越瞧得見茶水映着自己的眸子,仿佛窺見了端倪一斑。
梁慎聽罷,就知道他說的是疏離楚王的那一月,日日往返大理寺的事。
随即便不假思索的回應道:“不過是些小事,偷盜搶劫,又或是從底下呈上來死了人的案子,都有,不過需辦的仔細,自然日日都去。”
“哦…原是如此,”燕行越瞧着梁慎,死死地盯着他,隻見他神色自若,看似疑心又消了些,便笑道:“早有聽聞梁大人做事公正公辦,清廉正直,如今一看,當真是仔仔細細,不落分毫啊!”
“謬贊,謬贊,不過是百姓過于信任梁某了,将梁某傳得神乎奇乎的,”梁慎輕笑一聲,心裡便卻暗自琢磨到。
這是真誇他呢?還是恨他藏事藏得嚴實呢?
梁慎理好思緒,重整精神,擡手揉了揉眉心,又道:“多謝燕大人誇獎,可昨夜梁某實在是沒睡得好,如今想再去小憩一會兒,多是梁某招待不周,燕大人見諒。”
燕行越知他疲累所言非虛,眼下青黛仍然可見,便颔首抱拳一禮:“那在下便走了,多謝梁大人款待。”
他轉身離去,梁慎卻站在原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這腰間挎着的繡春刀,吃飯也未曾想過卸下。
他輕笑一聲。
還朋友,誰進朋友家手還随時捏着刀柄?
梁慎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便收拾碗筷去了。
待他清理完後,沈亦伊下了樓,隻聽她埋怨似的說道:“眼睛真尖!哪知這燕行越會突然來?差點漏了餡。”
“歧禮說他昨日來過一回,我還以為不會再來了,便也未放心上,”梁慎熟稔地舀來水,拿起皂角,清洗着瓷碗,隻輕聲感慨道:“防不勝防啊。”
沈亦伊聞言不語,她靠在椅子上,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思緒像随着風一般飄渺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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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行越出了梁府,邁過門檻,卻并未覺得一身輕松。
他是在試探梁慎,奈何這人心思缜密得緊,半點消息沒套出來。
身後的侍從跟上他的步子,燕行越皺眉,眉眼間略沾了些戾氣,擺手道:“查到了沒?梁慎昨日真待在永安郡?待在哪?何人見過?”
那侍從躬身,跟在燕行越身旁,附耳低言:“是的,昨日待在永安郡的素平酒館裡,沒有出來,直到昨夜才回梁府。素平酒館的東家名作書蕖,中年年紀卻并未出嫁,是江湖之人,如今在酒館裡的掌櫃,是一對年輕夫婦。”
“好了,我曉得了,前些日子那廢棄商路山下撿到的女子可安頓好了?那是皇貴妃娘娘要的人,護緊一些,待她休息好了,讓她啟程返京見皇貴妃娘娘,”燕行越不緊不慢的安排着,那侍從正欲離去,卻聽燕行越蓦然喊住,他便停下腳步,隻聽人言:“小心做事,莫要過問,更是切記不可外傳。”
燕行越唇角勾起一絲笑,擡掌對着脖頸處,輕抹了一下。
侍從颔首,隻道:“是。”
他見人聽話,便覺舒心,緩了口氣。
自皇貴妃娘娘遇刺後,自己的人大部分都安插在了她的寝宮旁,有事便按人吩咐的去做。
這是陛下的意思。
那日楚王的宮女急急求見皇貴妃娘娘,倒是不知同她說了什麼,隻是匆匆令了他帶着數人趕去連通永安郡與長京的那條廢棄商路,這才撿到了那女子。
那女子身上劃了些傷,翠綠的眸子虛弱的張合着,他一眼就瞧出這人和皇貴妃娘娘一樣,不是元齊人,是樓蘭的。
他又曉得梁慎真去了永安郡,哪能不懷疑?
他忠的可是陛下,再冷落他,也是陛下,别人如何,他不在乎。
至于梁慎為何同江湖人打上交道,是無意住在了那酒館,還是分明就認識呢?
孟夏炎炎,烈陽當頭,光束鋪向他眼前的青石闆路。
燕行越垂首,握着刀柄,一步一步地向宮城走去。
他未瞧見的地方,另有其人隐隐窺視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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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清了桌子,擦了碗,才堪堪歇下。
沈亦伊瞧他忙活完了,便道:“等會還去大理寺麼?燕行越都察覺了。”
“去,前一月裡都去了,昨日未去,今日不去,顯得怪異吧,誰管得上他,随他猜去,伺候好陛下才是道理,”梁慎點頭,提腕揩去自己額上細密的汗,又問她:“你不吃飯?”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病秧子似的,一頓不吃活不了命一樣,”沈亦伊撚了塊糕點,吧咂着唇嘗了起來:“你和燕行越聊天時,我從窗台翻了下去,去買了酥餅和墨玉萋墊了肚子。”
“不怕他發現?”梁慎問道。
“發現了又怎樣?你對他扯皮的屁話還少?”沈亦伊兩眼一翻,吊兒郎當的靠在軟枕椅上。
她擡眸望眼外邊,烈陽爍金,潑下的光堪堪過門檻,随口道:“嘶…這樣一算歧禮和長明去了兩個時辰了,怎麼還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