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讓蕭斂琢再小心一點了。
若是讓天燕衛曉得他在查張常,那就等着被陛下召見吧。
梁慎長歎一聲。
唉,事已至此,先這樣吧。
*
槐花簇簇,擁在棕粗的枝桠上,抖落一地新雪。
梁慎帶着東西去了許樂善的家。
他輕輕叩了叩門,隻聽門的另外一邊有了動靜,一道滄桑的女聲傳來:“是誰?”
“大理寺卿,梁慎,不用擔心,本官是來查案的,”梁慎站在門口,靜候許樂善敞開門扉。
許樂善一聽,便慌忙打開門,她手上還拿着粗布,像是剛收拾完碗筷,正準備清洗。
她将粗布收進圍裙的兜袋間,錯愕的把手上的油膩揩了揩,才正正經經的向梁慎行了一禮:“讓梁大人見笑了……梁大人先進屋坐吧。”
梁慎回了一禮,便點了點頭,替許樂善将門阖上。
而她急匆匆的卸了圍裙,跑去拿皂角将自己的手搓了幹淨。
許樂善清理完,就來到梁慎身邊,颔首低眉的,像是很怕他一般,試探地問道:“梁大人…找民婦,有什麼事嗎?”
梁慎彎唇一笑,盡量讓自己看着柔和些,就連聲音都放輕了點:“無事,本官隻是想同你對一下案子。”
“好…梁大人盡管問!民婦曉得的,就都與梁大人說!”許樂善放松了些,須臾,梁慎便問道:“你可知道,劉绱語曾經發生過何事?”
許樂善頓了頓,又想了想,才道:“她…她好似是被拐過一回,出去了一趟,便被人拐走了。”
“拐走了?那你可知是何時回來的?從哪回來的?”梁慎裝傻充愣,捧着本子似是要将許樂善的話都記下來似的。
“梁大人居然沒查到麼?”許樂善像是有些驚訝,不過她馬上恢複了神色,隻道:“不過也是,他娘子丢了…那老于都沒什麼反應,民婦和鄰裡的人都是後來看绱語沒去學堂教書了,那學堂的夫子找上了老于家,民婦才曉得的。”
“還是鄰裡的人勸他去報官,他才去的,當時…老于好像不太想把這件事鬧大,于他而言,是件丢臉的事,”許樂善慢慢叙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大抵,大抵是八年前,”她像是猛然一下想了起來,忙同梁慎說道:“說起來,好像和梁大人一樣,是從滁蘭回來的,是滁蘭的官府找着她了!”
“那你怎麼記這麼清楚?又是怎麼知道的?”梁慎隻覺得許樂善的話詭異至極。
她怎麼曉得的?又是怎麼記得的?
許樂善聆言,頓了頓,她似是有些觸動,低下了頭,支支吾吾半天,才揪着自己的衣裳道:“嘿嘿…正好是那年,那時借了他們太多錢…他們沒還,也不肯還…”
說着說着,她的話變得斷斷續續,蓦然眼角暈了些淚花:“等到那年他們終于還了民婦一點碎銀子…他們卻告訴我…”
“是拿民婦的、民婦的兒子換的!他們把我的兒子,押到了皇城做閹人!換了這些碎銀子…!”
許樂善那時得知,崩潰了許久。
她還記得那是個落雪的日子。
臘月呢,長京裡的雪堆的厚厚的。
外邊的紅梅也開了,香得能傳十裡街。
她拿着于氏兩兄弟給她的銀兩,去換了一床厚實的被褥,要給她跟她兒子過冬用。
她在長京開衣鋪,賣的是她繡花女工的好手藝,可是太耗費心血精力,一年到頭來做不了幾件。
當然也賺不了什麼大錢,不過是足矣溫飽罷了。
她滿是歡喜的抱着蓬松的被褥回了家,隻覺得暖和得凍僵的手都有了點知覺。
可她回了家,家裡卻空蕩蕩的。
她在這個小小的家裡,她怎麼也找不到她那個小小的兒子。
她絕望的跑去于安壽那兒質問。
誰知開門的是于安山。
隻聽他劈頭蓋臉的罵着許樂善:
“老不死的,不就是把你兒子換到皇城去了?要不是你天天催債,誰樂意賣你那丁點大的兒子?滾!錢已經到你手上了,别再來煩我和我哥了,不然我就報官了!”
許樂善被于安山推倒在地。
她頹靡的坐在雪裡。
哭了。
淚流了滿面,在臉上幹掉了。
黏黏的,還鹹鹹的。
嘴裡還不停的喃喃道:
“我的煜兒…我的煜兒啊…”
……
她最後還是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怎麼會有人說話這麼冷?
比冰冷的白雪還無情,比寒梅的冷香還冷。
寒得刺骨,像是一把锉刀磋磨着她的意志。
最後,她絕望的倒在那床摸起來很厚實的被褥上。
也是那夜,未滿而立,她烏黑的頭發卻摻了些銀絲,年輕的面容卻長了些年老愁苦的皺紋。
……
許樂善的淚就像井裡快要幹涸的水似的,打得上來,但卻怎麼也流不出來。
或許早就流幹了吧。
梁慎如此想着,便聽一陣輕輕的叩門聲。
“誰?”
梁慎出聲的那一瞬,門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片寂靜之中,許樂善的眸子暗暗爍閃。
也不知是隐隐的淚光…
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