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稱作參北鬥的中年男子約摸四十歲上下,刀條臉上一對灰褐色的細長眼在月色的映襯下泛着狼似的綠光,正是方才被無名罵得十惡不赦的天玑妖道參北鬥!
此刻這人卻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出現在無名的卧房,聽了少女的話也不惱,伸個懶腰慢吞吞挪下床來,沒骨頭似的靠着窗邊開裂的粉牆歪着站了,笑吟吟地看着無名冷着臉取了雞毛撣子去掃他剛才坐過的地方。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在蕭成林那厮的眼皮子底下傳信邀貧道崖邊私會,就不怕被他看穿當場把你丢下山崖去喂蛇麼?”參北鬥聲音不小,卻毫不在意,八成已經給外間的榴香下了昏睡的藥。
原來下午無名趁着在水潭邊取水的機會,掰開自己帶來的洗澡胰子,摸出一條傳信專用的假魚放在水潭下遊一處水流急的地方。溪邊長期有參北鬥的人扮作住在附近的漁民守着,遇水閃光的假魚順着水流落下山崖,正被那人撈了,立即就回了觀中報信。參北鬥得了消息,趁着夜色翻進屋裡,豈料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叫蕭成林追了上來,被追趕着跑了小半座山,才甩開人繞回了書院中。
終于覺得幹淨了,無名丢了雞毛撣子坐到床尾,盡量跟參北鬥拉開最遠的距離,涼涼地回他:“我若死了不還有你這老貨麼?”
參北鬥“嘶”了一聲,雙臂抱在身前,頗為不滿地皺了皺眉:“好歹我是你師兄,你态度如此不恭敬……”
無名的眼神突然轉冷,正待調笑的男人面色微微一僵,到底還是收了放浪,拖了牆根底下一個繡墩過來,也不理上面的灰塵,一屁股坐上去,因着心底發虛,便故意不去看臉色冰涼的少女,隻專心扯着繡墩邊上開了線的鴛鴦紋樣。
無名與參北鬥本是同個情報組織中的間客。參北鬥早些年便被安插進了民間一個叫做青龍教的組織,憑着一手煉丹制藥的好本事積聚了不少信徒;到了前幾年,更是在玉衡山主峰玉虛峰上大興土木,建了個金堆玉砌的天玑觀,搬進道場穿起道袍、自封了個天玑的道号,專心做起了煉丹賣藥的營生。
“我還當你做道長的日子太滋潤,已經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了呢!”
少女的話中隐隐帶了點诘問,參北鬥有些挂不住臉,勉強擺出一個大度的假笑:“無名小姐說的哪裡話,貧道到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不都是唯太……”觸及少女尖刀一樣的眼色,男人的話鋒急轉:“太夫人馬首是瞻!”
見參北鬥搬出了“太夫人”,無名緩了表情,轉了下身子正對地上曲着腿縮在小小繡墩上的男子:“家裡已有兩年沒收到過你的家書了,你倒是說說,是何緣由?”
聽到這裡,男子正了神色,已然不複方才逍遙仙家的模樣。
“你當知這青龍教乃太夫人一力支持起家的,為的就是将來有一日,讓三教九流裡都能有人說太夫人母家的好,這叫……對,叫民心民意!”
無名點頭:“自然知道。”
“可教主是太夫人身邊離不開的人,不能時時坐鎮教中,時間長了,便有些心思活泛的在外面自立山頭……”
“比如天玑道長您麼?”
“啧……我跟那些人怎麼能一樣!這其中就有個愛裝酸儒的老頭兒,編了套之乎者也的說辭,哄着教主撥了筆銀子給他,在這玉衡山上建了個書院,喏!”
參北鬥拿下巴點了點無名小而破的房間:“也不知貪了多少,建成個這麼破爛的地方。書院建成了,那酸儒卻教不來學生,沒幾個月這破書院就黃了攤兒。”
“眼見着沒法兒跟教主交代,這酸儒便不知從哪請了蕭成林回來做先生,拜了座首,自己則隻收資束,拿了學生的銀錢後就在山下通天鎮上買了個大宅子,吃喝嫖賭不知道有多潇灑!”
參北鬥的聲音裡溢滿了豔羨,無名懶得計較他,隻催他快說。
“這蕭成林倒真是個有能耐的,短短兩年把個書院就做大了,這不打過了年竟還開設了女學,現在河東五州的鄉紳富戶,都搶着把自家嫡出的兒子閨女送來,那銀錢跟水一樣流進來……”
“說重點!”無名從牙縫裡擠了一句,暗自發誓若是這人再銀錢、銀錢的沒個輕重,就幹脆取了他性命回家複命,也算為太夫人除了個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