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蕭成林果然信守承諾,差了朱雀代為通傳後,親自來了西山别館拜訪楊留清。
西山别館與蕭成林起居的東跨院制式相仿、方位相對,隻廂房多建了一排,原本的老酸儒打算用來安置自家族人,因此格外花費了些心思材料,如今倒正好讓給女學生們住了。
守衛的護院打開墨漆油亮的兩扇院門,恭敬讓在一旁請書院座首通過。
蕭成林沿着高低不平的青磚路走過甬道,來到兩個對開的門洞前:南側朝北開門的四方小院裡設了上下兩層共八間寝室,住了書院中十六位女學生;北側朝南開門的院中,坐北朝南的正堂挂了塊匾額,上書“清淨自持”四個大字,正是楊留清先生來到書院第一日親手為女學講堂所書。
東廂裡此刻正有晨起的學生在用早飯或是誦早課,西廂的二層連廊邊站了一人,木簪布衣、清淨寡淡,正是楊先生。
楊先生見了蕭成林,遙遙屈膝一行禮,然後轉身提裙不慌不忙走下樓梯來,将人讓進西廂一樓她自用的書房中。
她伸手請蕭成林落座,還不忘轉回窗邊将窗扇推開,大有君子不立危牆之意。然後她腳步沉穩地回到桌邊,隔着桌子坐在蕭成林的對面,這才淡淡開口:“先生勿怪,男女有别,為免瓜田李下之嫌,辛苦先生吹一吹冷風。”
大夏國原是由騎兵牧民起家、進而建國的政權,從皇室到平民皆骁勇彪悍,近年來雖推行漢家禮法,卻對程朱理學、女誡女則之論并不甚看重。
偏這兩年從南邊梁國興起一股推崇班固閨學的風氣,這楊先生早年隻是個普通女先,這兩年借着這股風氣聲名鵲起,于是于此一道越發要求嚴格。
蕭成林自己是很不屑的,但耐不住如今天下女塾都是這般模樣,前來拜師求學的女子亦都是沖着閨學教得好這一條來的,遂也隻能尊而重之,勒令書院上下不得冒失。
楊先生果然清高,書房中就連粗茶都不賞一盞,蕭成林不免對自己當初請了這位極負盛名的女先回來的決定有了一絲動搖——此人清高得有點假了。
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幼松今日冒昧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楊留清略點點頭,無甚波動地接話:“先生但說無妨。”
“你這女學之中,有一弟子姓吳、名十七,家中沒有得力長輩教導,如今十六七歲了尚不大識字,幼松想請先生費一費心神,指點一二。”
楊留清一愣,“吳十七?”
“正是。”蕭成林點頭,“看來楊先生記得此女。”
豈料楊留清卻嘴角一沉,再開口的聲音就帶了點冷意:“吾教授女學,乃是傳授德容言功之修煉,讀書識字原就不是必需;且這吳十七冥頑不靈、不受教化,某隻怕無法擔此重托。”
也不等蕭成林再張嘴,楊留清徑自起身告辭:“早課要開始了,先生自便,吾先告辭了。”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了。
蕭成林左手擱在膝頭,手指無意識地搓了搓,搖搖頭苦笑一聲,罷了,楊先生不肯教,那就他來教吧!
到了晚間,無名正高高興興地撕咬着一條風幹的肉脯,身後傳來朱雀拖長了尾音的呼喚:“小十七——”
無名頓感不妙,一貓腰想溜,就聽見榴香響亮的嗓門歡快地在她身後響起:“朱雀師兄好,十七在那裡!”
逃脫失敗,無名認命地掉頭挪到朱雀面前,“有何貴幹?”
朱雀又是昨夜那副幸災樂禍的調子:“先生傳你去習字。”
無名像棵被抽幹了水分的秧苗:“哦,我取了紙筆就去找楊先生。”
“不是楊先生,是蕭先生!先生改主意了,要親自教你!”朱雀的語氣帶了一種“還不快快接旨”的自傲。
無名的頭嗡嗡作響,啥?蕭成林這是要近距離看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