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不知道想到什麼,陸泊臉上帶着淡淡的失落:“不說了。”
林來沒有一點察覺,他直起身子,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被我猜中了吧?我和你說,你情敵還挺多的。别的不說,就高二(五)班那個安心予就喜歡樹禾學姐。”
“安心予你知道嗎?喜歡他的女生也多,他私底下都跟朋友說開了,非樹禾學姐不結婚。還有學生會的新聞部部長傅斯嘉,藍球球員金塔考等等人,看起來你情敵還挺強勁的。不過,兄弟我還是最看好你,在我心底,你比他們都好。”
林來又想到了什麼,繼續說:“而且我覺得,樹禾學姐對你和别人有點不一樣,當然這些都是我個人的揣測哈。學姐當時崴腳的消息一早上就傳開了,我當時扔垃圾,順便在那邊吃剛買的榴蓮,蹲到三四個男生買了飯送過來,學姐都拒絕了,她隻拿了你買的哎。”
陸泊愣愣看着教室黑闆,隻覺得喉中酸澀。過了很久,自嘲地牽了牽唇角,他才啞聲說道:“我不敢。”
“你在開玩笑嗎,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你會有什麼事情是不敢的啊,也不像你的作風啊,你……”
陸泊臉上的黯淡實在是太顯而易見了,林來聲音一下子卡在喉嚨處,權衡之下,決定閉嘴。
忘了是誰說的,大概是當時覺得很有道理,就暗暗記住了。
原話大緻是:
有些話在嘴邊醞釀了五秒,如果還是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收回,這是第六感在提醒你這句話可能存在無禮和冒失,或者很可能後面會産生後悔情緒。
陸泊慢吞吞翻了一頁書,情緒沖擊下的軀體反應,他隻感受到耳膜内鼓過的陣陣轟噪,毫無預兆地,那些曾經以為翻篇過去了的事情似黑色屏障,随着欲望不斷的擴大,再次清清楚楚地傾軋上眼前。這就是一個魔咒,情緒像是掉入無盡深淵,困囿于其中的隻有他自己。
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絕對不可能冒這個險。
隻要她平安開心就夠了。
其餘的,都不是最重要的。
或許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久違的,陸泊晚上夢到了那些人。
他夢到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下子衰老了十歲,用厚重的粗木拐杖一下一下擊打在他後背。
老人淚流滿面,眼裡是永遠也消不除的恨意,他嘴裡念叨着:“我打死你這個晦氣東西,打死你,為什麼死去的那個人不是你,我多希望是你啊。”
他夢到年幼的自己到處躲着,卻總也躲不過随處而來的疼痛,那些沒有次序的拐杖迎面而來,他一邊哭着一邊拿小小的手臂去擋。
擋一次,紅一道痕。
他夢到無數的人指着他對别人說:“就是他,他就是個災星,不僅僅克死了自己親爸媽,就連收養他的親叔叔也被他克死了。不能跟他說話,不能站在他旁邊,不然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他夢到自己那時候小樹苗那麼高,一邊哭着,一邊搖手張惶失措地解釋:“不是,我不是災星,我也沒有克死爸爸媽媽,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你們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呢。”
可是沒有人善良,也沒有人心軟,他是被造謠話題的添加劑。
時間久了,又或者是唠嗑後高高在上冷眼旁觀者裡的可憐入局人。
這種流言容易讓人愚昧,隔壁的鄰居告誡自己小孩:“他不是好孩子,不要跟他玩。”
有人往他身上扔石頭。嘻嘻哈哈說他沒有爸爸媽媽。
他夢到自己紅着眼睛把這些亂扔的人摁到地上打。
他夢到自己被推搡着,步步往後退。
“你爸爸媽媽怎麼教育你的?把我孩子打成什麼樣子了,再有下次找你算賬,小小年紀就這麼壞。”
他夢到自己躲在空曠的房間裡,捂着被子大聲哭泣。
他哭着喊着要爸爸媽媽,可是再也沒有溫暖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哎,兒子,媽媽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大雞腿。”
他夢到自己長大了。
他夢到再沒有人敢當面指着他那麼說。
可是就算再否認,在骨骼深處有個聲音依舊如影随形:“跟你在一起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吧。”
陸泊睜開眼,昏寐裡出了一身冷汗。
宿舍窗簾半拉,月色不顯,樓下的幾盞路燈開着,纏纏綿綿繞上來幾縷微弱的餘亮。
他半起身,摸索到手機看了一眼,淩晨二點。
黑暗似乎要将人吞噬,陸泊麻木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手機滾動,翻出一張照片。
照片裡,許樹禾穿着一件白襯衫,手中握着一瓶礦泉水,沖着鏡頭淺淺的笑。她眉眼低垂,日光在琥珀色瞳孔裡勾勒出溫柔的光澤。
這是學校文藝彙演開始前被學生會拍下的照片,發在了學校論壇裡,陸泊偷偷保存了下來。
四肢百骸逐漸被血湧過,一層一層覆蓋,緊繃的神經不再麻木。
陸泊輕輕地按着手機在胸口,神色柔和得像是捂着世界上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