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晟身如青竹,白衣如雪,身後蜿蜒着向上延展開的扇花,在酷暑之中切開一塊寒涼的口子。
他的臉色似乎好了許多,面龐上終于不再顯出一種驚心的瓷白,多了些微紅的氣血。
“好久不見。”俞溪人逢喜事,精神上輕松得很,見到容晟甚至平白生出巧遇美人的愉悅。
酒樓裡人聲鼎沸,容晟的視線落在俞溪身側架台上立的扇子上。
小圓扇,中心的糕點精緻可愛,扇下的小木牌子上雕了幾個小字。
“荷花酥,枕風坊。”
容晟想祝賀她生意有成,張口卻是劇烈的咳嗽。
拿着帕子的手緊急覆在唇上,有人的聲音由遠及近。
俞溪倒了一杯桌上的溫茶放在容晟手邊,似乎有點理解為什麼容晟次次都躲在木料鋪的那張軟榻上。
又實在想不通現下看起來堪稱弱柳扶風的容晟到底是怎麼在竹林裡活下來的。
“多謝。”容晟擡起臉,微紅蔓延到他纖長的脖頸,一層薄薄的水氣覆蓋上容晟的眼睛,唇邊一點紅色的血痕刺目。
哪裡是有了氣血,分明是病出來的。
俞溪歎了口氣,生怕他就這樣倒在酒樓裡,攙着容晟的胳膊把人扶坐在窗邊的位置。
竹木的香氣短暫地互相接觸又分開。
容晟沒有推拒,坐穩後羽睫低垂,擦去唇角的血漬。
“抱歉,叫俞姑娘見笑了。”
“什麼見笑不見笑的。你是不是又病了?”
見他始終沒有擡頭,俞溪以為是他因為狼狽的模樣被自己看到了而不适,偏過頭眨眨眼喚來小二。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上一份就好了。記得做的清淡些。”
“好嘞。”小二麻溜地跑走了。
這時間已經夠容晟緩過神,擡眼就見俞溪摸着下巴假裝欣賞手邊擺的折扇。
“俞姑娘今日好雅興。”容晟向來不吝啬自己的笑臉,俞溪看着看着也就習慣了。
如果不會張口咬人,那多笑笑也好。
“很明顯嗎?”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俞溪今早才看過賬本,情緒激動的時候都自己抄起算盤來打。
容晟輕笑不言。
“我的事兒有什麼好說的,說來說去就那幾樣。”小二呈上來一碟冰雪荔枝糕,俞溪攤手忽略掉容晟的驚訝,“今日我請你。”
小二即時上前站在桌邊,容晟的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順着俞溪的好意點了一壺冷茶。
這麼樸實啊。
俞溪不太在意他點了什麼,見小二為難地站在一邊,擺擺手放人去忙别的事情去。
“難得在這種地方見着你,應壇沒跟着你一起嗎?”靜谧的氛圍自帶極佳的降溫效果,俞溪随意起了個頭。
“沒有,今日随意來外頭走走罷了。”容晟從身側的展櫃抽下來一把折扇,展開來自是珍馐美馔。
“容某很是羨慕姑娘的才華。”
俞溪慢悠悠地享受美食,隻管把容晟當做一尊漂亮的美人像,聞言把瓷勺擱在盤邊學容晟講話。
“俞某很是羨慕公子的口才。”
容晟被刺了一下也不生氣。
俞溪小酌一口雪泡梅花酒,心裡思量着今日太陽該打東邊落下。他不僅沒走,還擱這兒不鹹不淡地說話。
一個人沉浸在令人喜悅的美食世界裡,一個人眼神都快放空了不知道具體在想什麼事。
場面倒是詭異的和諧。
“你的身子多少還是看重些吧。”臨行前,俞溪出于純粹的人道主義關照了一句,“真攢了病根,以後可不好受。”
“勞俞姑娘挂心。”容晟的目光悄然落在俞溪明亮而充滿生氣的眼睛上又離開。
以後啊。
送走容晟這尊大佛,俞溪剛要掏錢結賬便被告知對方已經結過了。
“啊好。”俞溪把錢袋收好,走到門外還在納悶。
明明剛才容晟都沒離開過自己的視線,他到底什麼時候結的賬。
*
枕風坊紅紅火火地把名聲打響,仲夏的時節已然要過去。
俞溪仔細盤算了日後的安排,終于朝孔家遞上了一個準信兒。
“吾輩一不解制扇之術,二不通機關之巧。隻欲以此物家中太爺壽禮之一,還望俞老闆多加用心。”
俞溪收到來信,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這和回了一句“随便。”有什麼區别。
那日孔荞走後,俞溪經過多方打聽才弄明白這個玉州孔氏是個什麼來頭。
地方大族,這位“老太爺”在告老回鄉前曾是名滿天下的首輔,名下門生無數。
再深的,問也問不着。打探多了還要被人懷疑是不是哪個勢力派來打探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