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淵的傷口感染來勢洶洶,高熱不退,整個人卻像是陷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之中。
他仍舊要練,練右手,練右腿,練站,練走。
他的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幹裂,卻不說話,也不休息,隻是周而複始的機械的重複着那些熟悉的動作。膝側與踝骨已被支架磨破,皮肉紅腫,血絲與膿水混合在一起,纏着的繃帶已經不知被染紅了幾層,藥膏在高熱下逐漸失效,皮膚下浮起大片不正常的潮紅,像是暗火翻湧,灼燒他的身體。可他像是根本感覺不到,隻是低喘着,一次次将右腿重新塞進支架,拉緊綁帶,動作粗重得帶出隐隐的骨響。
右腿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起身都在逼近崩潰的邊緣,站立未穩,右膝便劇烈抽搐起來,深入骨髓的鈍痛随即炸開,仿佛有一根鐵釘在慢慢嵌進骨縫裡,刺得他眼前一黑。可他仍舊不肯停,額上冷汗涔涔,氣息粗重如拉風箱,他依舊咬牙撐着——要站直,要邁出下一步。
秦戈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幾次想上前都被他推開:“少主,你再這樣下去,傷口會惡化的……”
“滾出去。” 顧長淵聲線沙啞,卻帶着沉沉的煩躁與冷意。
他再次抓緊扶手,左臂青筋暴起,想撐着自己站起來,可左腿早已脫力,右腿更是連最基本的平衡都無法維持。他拼盡力氣,最後仍然雙膝一軟,身形搖晃了一下,沉重地跌回座椅。顧長淵劇烈地喘着氣,肩膀也跟着微微顫抖,汗水從鬓角一路而下,打濕了中衣。高燒幾乎燒壞了他的意識,他的世界昏沉迷蒙,仿佛隻剩下一個念頭——哪怕再往前挪動半步,也好。
砰的一聲,門被人猛地推開。
“你到底在幹什麼?!” 陸棠的聲音冷得像是冬夜的寒風,她眼底燃着怒火,快步跨進屋中。眼神一掃,先落在他膝上的傷口,再掃向他那隻顫抖不止的左手指尖,神色驟冷,不帶一絲猶豫,直接将他整個人打橫抱起,硬生生按回床上。
“陸棠!” 顧長淵怒聲喝止,語調猛然拔高,帶着憤怒和羞惱,掙紮着要起身。
可她壓根沒理他,一邊壓住他肩膀,一邊幹脆利落地卸掉了他身上所有的支架,最後伸手一扯,将那根懸挂在床邊、他賴以起身的繩梯也一并拆了下來,扔在一旁。
“你别想再起來。” 她站在床邊,直視着他,眉目冷峻,像是一道不允許抗拒的命令,“秦叔攔不住你,我今天就坐在你屋裡辦公。你給我躺着,哪兒也别想去。”
房間裡氣氛緊繃得可怕。
顧長淵臉色陰沉到了極點,胸膛劇烈起伏,呼吸粗重。他死死盯着陸棠,眼神淩厲如刃,嗓音冷得幾乎能結冰:“你憑什麼管我?”
“憑我是你的朋友。” 陸棠不閃不避,雙手抱臂,字字不讓。
“朋友?” 顧長淵冷笑,眼底浮現出一絲極淡的嘲諷,“你見過像你這樣不問緣由就橫加幹涉的朋友?”
“我這個朋友,是不好當。” 陸棠擡了擡下巴,語氣裡也帶上火氣,“你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高熱不退,渾身是傷,連站都站不穩,你非要折騰到昏過去才甘心?”
“那也不關你的事。” 顧長淵咬緊牙,拳頭死死攥着,手背上的青筋繃起,像是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野獸,隐忍着,憤怒着,卻無處可去。
空氣瞬間沉寂下來。陸棠眯起眼,盯着他,臉色冷得駭人。
“顧長淵,” 她一字一頓,聲音冷硬得像刀, “你傷了兩年多了,現在才想起來矯情什麼?” 字字鋒利得不給人喘息的餘地,“世上殘障的人多了去了,魏征說兩句你就信了?他蠢,你也非得陪着蠢一把嗎?”
顧長淵猛地擡頭,盯住她,眼底情緒翻湧,複雜難辨。
可陸棠不在乎這些。她繼續道:“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好好休息,而不是在這裡跟我置氣。” 她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語氣強硬得不留餘地,“躺好。”
顧長淵的指尖緩緩蜷緊,死死摳進掌心。他擡頭看着她,看着她修長有力的雙腿,矯健挺拔的身姿,嘴唇緊抿,神色愈發沉郁——她永遠不會明白的,不隻是魏征的羞辱。他在意的,是這具無力的身體,是一次次掙紮卻依然換不回的完整的自我,是……在她面前的醜陋與無能為力。她如此理所當然地靠近,而他卻隻能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