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峥終于歸來的時候,十裡長山還沉浸在節慶的餘韻裡,街巷間鞭炮的硝煙尚未散盡,家家戶戶門前仍懸着紅燈籠,在夜色裡亮着溫暖的光,仿佛這份熱鬧還能延續整整一個冬日。
可就是在這樣一個落雪無聲的夜裡,十裡長山迎來了最兇險的一夜。
這場宴席是為陸峥歸寨而設的接風宴,地點不在莊嚴肅穆的議事堂,而選在他平日歇息的偏院,屋子不大,卻溫暖敞亮,隻邀幾位心腹兄弟共飲。顧長淵也在其中——這幾日他協助陸棠重整軍備頗為辛勞,陸棠索性一并叫上了他松快松快。火盆裡的炭燒得正旺,爐架上還溫着一壺老酒,屋内暖意融融,杯盞交錯間,兄弟幾人說着些年少舊事,聊起往日風雪中并肩作戰的情誼,笑談間皆是信任與默契。
然而,酒過三巡,變故突生。
陸棠剛喝了沒幾杯酒,唇舌間忽然泛起一股異樣,緊接着,一股無力感迅速向四肢蔓延開來,她眉頭一皺,手指在刀柄上緊了緊,卻發現力氣仿佛被抽走了似的,指尖竟連握刀的力量都沒有了。
陸棠猛地擡頭,目光警覺地掃向四周,隻見屋内衆人皆已慢慢出現異樣,有人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強撐着不倒;有人已然伏在案間,唇色發青,眼神逐漸渙散。空氣中原彌散的醇厚酒香,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縷淡淡的苦意。
一股森冷的殺意,在屋内悄然彌漫。
“這酒有問題——” 陸棠下意識霍地起身,試圖拔刀,卻隻覺四肢發軟,眼前一陣發黑,身形一個趔趄,重重跌回椅中!
有人在酒裡下了藥!
“怎麼?” 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在一片寂靜的屋内響起。魏頌緩緩站起,手中依舊端着酒盞,姿态從容,語調平穩,仿佛這不過是尋常的宴飲間的笑談。他的目光落向陸峥,語氣似笑非笑:“寨主,這酒,可還合口味?”
陸峥神色沉如寒鐵,緩緩放下酒盞,沒有答話,隻眼神淩厲地掃過全場。
方才還推杯換盞的兄弟,此刻大多藥效發作,手腳虛軟,隻強撐着不倒,而魏頌身後,不知何時潛入的幾名親信,卻個個神色森然,手按刀柄,殺意騰騰。
——這是蓄謀已久的叛亂。
“魏頌。” 陸峥緩緩吐出二長老的名字,聲線低沉,如風暴來臨前天幕之下的滾雷,“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 魏頌輕笑了一聲,步履從容地走到桌前,将手中的酒盞輕輕擱下,眼底透出一抹森冷的譏诮:“陸寨主,這句話,應當是我來問你才對。”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緩緩落在陸棠身上,眼底晦暗不明,夾雜着一抹沉郁:““當年你親自來請我入局,說要共掌山寨,說我與你陸峥并肩,榮辱與共。我信了,我抛家舍業為你穩住後方,打理内務,鞠躬盡瘁。可你呢?”
他話鋒一轉,笑意驟冷:“你把我困在山寨做個‘二長老’,整日窩在後方做些算賬理糧的營生。前線殺敵、出謀劃策、招攬人心——全是你陸家的功勞。風光歸你,威望歸你,連你女兒陸棠,如今也能一呼百應,橫行山中。”他說到這兒,眼中劃過一絲冰冷的恨意,“想我魏頌,半生心血耗盡,到頭來倒成了你們一家父慈女孝的陪襯!”
“當年你讓我兒魏征退婚,我忍了。可如今你女兒日日風光,你們父女情深,而我魏家的獨子,卻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殘廢,因為你陸棠的一句話,被驅逐在外,有家不能歸,名聲盡毀”
他一字一頓,低笑如冰:“可笑……真可笑!如今我若是再忍,隻怕以後就連我自己在這山寨裡,也沒有半點立足之地了。”
陸棠靠着椅背,冷冷地看着他:“原來你一直存着這樣的心思。”
魏頌直視她,神情平靜得近乎詭異:“要怪就怪,你們給了我太多的時間去想。”
說罷,他忽然擡手,腰間的長刀“锵”然出鞘,刀光映着燭火,寒意逼人。“陸寨主。” 他語氣仍是從容的,卻透着無法遮掩的兇意,“你已經老了,是時候交出這個位置了。”
話音一落,刀鋒直指陸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