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她妝容清淡,全身上下僅一串深棕色木質佛珠纏在手腕,着月白色旗袍,乍看好似喪服,襯得人死氣沉沉。
在看到對方精緻五官後,陳笃清立刻有了猜想。
果然,下一刻就聽陸定喊她“阿媽。”
陸母神色冷漠,并未回應,而是對身後人高馬大的保镖冷聲道:“你還不走?”
那保镖看向陸定,見陸定點頭,才轉身離開。
陸母冷笑一聲:“好狗。”
“我都忘了,今天是阿媽複診的日子。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陸定聲音溫柔好似孝子,但陳笃清卻看他身體仿佛黏在椅子上,還架起長腿,姿态閑散好似面對來找事的惡客。
陸母顯然也懂陸定“孝心”,冷聲道:“你裝什麼傻,你的人沒和你彙報我今天來醫院檢查?”
“總要聽阿媽親口說,我才好放心。”
“母子連心,我也是聽說有人刺殺你,所以過來看看,才好放心。”
“是有人要兒子的命,但我福大命大,還有貴人相助,母親盡可安心。”
陸母目光掃過陳笃清,隻當他是一死物,又看向陸定。
“一次能救,兩次能救,三次四次呢?”她吸口氣道:“下次指不定就要連累到我。陸定,你要是不想害死我,就讓我搬出去。”
陳笃清皺起眉,陸定母親得知兒子被刺殺,第一反應不是陸定是否受傷,而是害怕被連累?
陸定卻很平靜,道:“你想太多了,我給你安排的保镖比我自己還多,在維港,殺你比殺總督都難,沒人敢接單。”
“他們是保護我嗎?他們是為你監視我!”
陸定眼神淡漠,并不否認。
陸母忍不住拉高聲音:“你哥哥,你弟弟,他們哪個沒有保镖,哪個沒被你弄死!”
“阿媽說笑了,三妹在彌利堅相夫教子,陸耀榮在東洋逍遙快活。老豆子女遍布世界各地,活得好好的大有人在。倒是我,隻能留在維港,為陸氏辛勞。”他目光微凝:“好在,還有母親。我小時候你不在,現在你總能好好陪陪阿定。”
陸定聲音低啞,毫無感情,隻微微勾起的嘴角透露出一點近乎惡毒的得意。陸母從進屋就緊繃的架勢終于崩潰,渾身發顫,掉下眼淚:“究竟怎樣,怎樣!你才可以放過我啊!陸定!”
陸定終于放下腿站起來,拉起母親的枯瘦的手摸了摸,又将手帕塞進她手中。
“你擦擦眼淚,我去外面教教那些保镖,怎麼伺候你這樣.......無理取鬧的人。”
陸定對陳笃清點點頭,徑自離開病房,他身子挺得筆直,猶如一杆無堅不摧的黑色鋼槍,再多惡意也傷害不了他分毫。
陳笃清心裡泛起酸楚,看向還在發癫的陸母。
陸定的手帕早被她揉成一團扔到地上,她還在恐慌自己未來命運,又咒罵自己與陸定的母子孽緣,哭哭啼啼又罵罵咧咧,一副很怕死又不怕陸定的模樣。
陳笃清隻覺得這人好不講道理。
許多維港記者都大寫特寫過陸家内鬥和陸定私事,但他們對陸定母親的報道卻都隻兩句帶過,無論陸定是下了封口令,還是有意操控讓人查不到,都說明他不希望曝光自己母親。
隻有愛護一個人,才會把他藏起來。
都講陸定是如今維港最風光大佬,但在陳笃清看來,僅僅今天一天,陸定就先是被有心記者逼問,又被刺殺,生母知曉兒子遭遇危險,第一反應卻不是關心,反而是趁機來控訴他。
陳笃清嘴唇微抿,别人或許會可憐陸母,但他隻會替陸定鳴冤。
女人的咒罵聲在病房裡飄飄蕩蕩,彙聚成一柄利劍,穿進陳笃清的腦和心,他感覺很不舒服,壓過手臂傷口帶來的疼痛。
于是他下了床,撿起手帕看了看,是和陸定着裝風格一樣簡單的手帕,藍黑色經典格紋,角落有一個手工刺繡的【D】。
“就是你救了陸定?你知道你救了個什麼人嗎?”陸母盯緊屋外,惡毒視線猶如實質,透過木門,盯死屋外的陸定。“他天生寡情薄性,克父克母,誰跟他靠近,都會被帶衰,輕則倒黴,重則血光之災,他陸定是煞星轉世啊!你早晚要被他克死!”
陸母情緒激動,卻不見陳笃清給什麼反應,半晌後,才聽到對方似乎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麼?”
陳笃清慢吞吞站起身,與陸母對視,淡淡道:“我說,棉帕很好吸水的,我覺得你應該擦擦臉。”
說着,他将手帕再次遞給陸母。
“滾開——”
陸母“啪”一下打掉陳笃清的手,她手腕上佛珠頗有分量,打在人手上有點疼。
陳笃清收起帕子,目光落在晃動佛珠上,心裡一頓,伸手抓住陸母的手腕,陸母一僵,抽手掙脫,卻怎麼也掙不開。
陳笃清仔細查看那手串,隻見深色佛珠上隐隐幾條裂痕,細看才發覺戲痕連成細線,似劍影劈過。
陳笃清低着頭輕聲道:“阿姨,你信佛?”
“我不太懂,但我母親信的,她定日都要去廟宇跪拜。我問她都求什麼,她每次都說求财富,求平安,求我健康長大,直到有一次,我偷偷躲在佛像後,才聽到她說什麼。”
他緩緩擡起頭,直勾勾看向陸母,清澈眼神似一潭葬過冤魂的湖水。
“她求财富,是求别人傾家蕩産,她才會家财萬貫。”
“她求平安,是求别人身首異處,她才會長壽綿綿。”
“她求我健康長大,是求别人子女不得好死,我才能順利幸福。”
陳笃清徐徐講完這一切,聲音冰冷直将陸母凍在原地不能動彈。她感覺心髒突突突,幾乎無法呼吸,視線卻無法從陳笃清臉上移開,直到陳笃清再次開口,一字一句:
“最後,她所有願望都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