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想起上元節,宮中見宋疏遙,她問,你讨厭我嗎?那你喜歡我嗎?
還想起澤州雨夜,生死一刻,她委屈着流着淚,仰面看他時眼裡的熱烈和依戀。
謝字卿眼中一澀,急忙垂下眸想要掩蓋慌張似的,須臾,将那張墨汁洇透的宣紙置于一旁,取出一張桃花箋來,小心翼翼寫了幾筆小楷。
“疏遙親啟:賢王不日求娶,願聞之莫急,珍重自身,念卿之安危,望早籌謀。”
這封信箋被謝家的小厮送到相國府,落在宋疏遙成堆的拜帖之中,各色信函花團錦簇,小蝶将它翻出來時已經是兩日後了。
小蝶拿着這封信原地踟蹰,既不想自家小姐和謝字卿再有瓜葛,又怕誤了正事,猶豫中宋疏遙正進屋來,沖她笑道:“怎麼了,愁得都要哭出來了?”
宋疏遙的手中拿着張宣紙,紙上是方才從園中拓下來的水仙花樣,輕盈地走到桌前将畫紙平鋪桌上,又用鎮紙壓好,擡眸時,小蝶已将那封信箋杵到她眼前。
“娘子,是謝侍郎的來信,可要看嗎?”小蝶蹙眉道。
“哦,我還當是什麼事,”宋疏遙默默看了眼那封規矩的信函,淡聲道,“不必看了,他倒是從不給我寫信的,也不會是什麼大事,同那些拜帖一起收了吧,找時間扔出去。”
“是。”小蝶應聲将那信收了,猶豫片刻,還是單獨收在了架上。
看着小蝶自作主張,宋疏遙也沒氣,坐在桌前,凝神靜氣描着水仙花。
描到嫩黃色的花心時,總覺得顔料的顔色不對,調試許久也沒有稱心的,勉強用金黃畫了,卻覺得意境全失,本是逐風而動的姿态,就因為這抹不合心意的黃,靈氣全無了。
“呀,可惜。”宋疏遙凝眉,頗為氣餒,雙手撐着下颚,怔怔地看着這幅失敗的畫作出神,心想:明日要去薛冷竹那取些顔料來。
沒了作畫的心思,她便繼續寫書稿,這本書已經漸入佳境,她不打算寫長了,估摸着端午之前便能寫完,這樣想着,更是手下生風,奮筆疾書。
不知寫到幾時,忽覺有人輕輕推了推她,睜開眼,小蝶正站在她身旁,喚道:“娘子,去榻上睡會吧。”
宋疏遙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趴在書案上隻覺渾身酸痛,伸展下手臂,又擡頭看了眼窗外,見天色黑着,迷迷糊糊問道:“幾時了?”
“是寅時,主君和大郎君已經去上朝了。”
宋疏遙起身活動下肩膀也睡不着了,便吩咐道:“更衣吧。”
她今日去找薛冷竹,後面幾卷《青州舊夢》的書稿要交給她刊印,此外,今日是寒食節,大淵朝對寒食節頗為重視,王公貴族,市井百姓在寒食時節要齋戒三日,這幾日不得生火,家家戶戶要吃冷食,百姓們尤其喜愛一種艾葉做成的青團,她要去鹿潼書院帶孩子們踏青采艾葉。
大淵女子愛着男裝,為了幹活方便,宋疏遙特地穿了一身綠色團紋的男裝圓領袍,青翠柔軟,宛如春風中毛茸茸的草地。
收拾好了也不過寅時末,天色還沒亮,宋疏遙剛出自己的院子就見家裡的小厮走過來了,皺着眉露出一副“不知道該說不該說”的表情。
宋疏遙善解人意道:“怎麼了,愁眉苦臉的。”
“娘子,我攔了沒攔住。”小厮撓頭。
“攔誰沒攔住?”宋疏遙一頭霧水,卻見不遠處的确站着個人,朦朦胧胧的天色裡隻能勉強看清個人影,身姿挺拔,很高,宋疏遙不禁“欸”了一聲。
謝字卿往前走了兩步,颔首道:“我有話跟你說。”
宋疏遙吓了一跳,将信将疑地又驗證了一聲:“謝侍郎?”
明知故問,謝字卿又往前走了一步。
宋疏遙趕緊後退,屏退小厮道:“沒事,下去吧。”
見小厮走遠了,這才問謝字卿:“沒去上朝?”
“今日告病,一會直接去刑部。”
“您是走錯了還是……是不是找我兄長?他上朝去了。”宋疏遙滿腹狐疑,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是否在做夢,謝字卿每次來相府都是找宋既安議事,從不會到後宅來。
今日天色未明,謝字卿這樣一位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直接闖入她的後院,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就是出事了。
謝字卿見她東扯西扯,不滿道:“我不能來找你?”
宋疏遙用打量的眼神在他周身掃視一圈:“能找,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的神色認真了,定定看着他,謝字卿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兩人能在一起探讨案情的日子,當時隻道是尋常,此刻竟覺得難得。
“為何不給我回信?”謝字卿沉聲道。